卷一 第六章(3 / 3)

門口仇嬤嬤豎起手指,示意她自己進去。玉簪牽起嘴角,不是苦澀不是嘲諷,隻有深深的厭倦。

臥室的門是輕掩著的。走近,玉簪記不得自己這是在重複第幾次的動作。臉頰貼在泛著冷意的門框上,可以看見豔色如血的鴛鴦帳內……這樣就夠了吧?她已經看過了。慢慢地轉身,手指滑落的同時,門輕晃了一下。

“你是故意叫她來這兒的。”

“誰?”蘭馨支起身子看他,眼中染著邪邪的興奮。

“你的遊戲很無聊。”坐起身,永琮回身看她,冰冷的目光足以讓她的興奮盡退。

“是嗎?這都怪玉簪那丫頭太不會配合了。若她膽子大些闖進來大吵大鬧的話,就不會讓爺覺得這麼無聊了。”甜膩的噪音露著惡意,蘭馨裝作愛嬌地從後環住他的腰。“爺現在要去哪?是要去安慰那個躲在房裏哭的丫頭還是再去寵幸別的女人?爺別忘了隻有蘭兒所出才有資格錄入玉碟,爺不也是想讓蘭兒早日誕下皇孫以讓皇阿瑪開懷嗎?”永琮微微笑著,握住她環在他腰上的手,“這樣的語調,這樣的動作,可一點都不適合你。”

“那麼爺以為什麼適合蘭馨?”手指被他一根根地掰開,她的聲音冷硬起來,“爺是想讓我當個不問世事,清心寡欲的居士?或是滿臉堆笑,裝聾作啞的擺設和隻會應聲稱是的應聲蟲?永琮,我是你的妻,可不是什麼隨便的野女人!難道我在你心裏真的是比不上一個什麼都不是的宮女嗎?”

永琮回過頭,看著她因嫉妒、憤怒而扭曲的麵容。然後笑了,“不錯!你烏拉納喇氏蘭馨,是皇帝親賜給大清帝國愛新覺羅·永琮的側福晉。不管是在這棟宅子裏還是整個大清國,你都可以頂著這讓人羨慕令你驕傲的頭銜。但是,蘭馨你應該記住,你嫁的是顯赫的姓氏,高貴的血統,無上的權利,卻不是那個褪去光環後的普通男人——憑著良心說,如果我不是皇子,你會嫁我嗎?不會!蘭馨,這世上的事不可能都隨你的心意,在你得到的同時已注定會失去其他的——這就是生在皇家的命!”

“我不信,我不信命!”沉默過後,蘭馨突然仰起頭盯著永琮的背影,嘶聲大叫:“永琮!除了地位、名分,我要得更多!”

無聲地笑笑,永琮轉身離開,他身後的呐喊無法讓他停下腳步。女人最先愛上的永遠是那個男人誘人的外在,而不是那個男人本身。若他不是大清國的皇子,又有誰會喜歡他呢?

不,她會!那個說著“就算他隻是一個種田的、殺豬的、或者隻是個奴才,但隻要他對我好,我就跟他一輩子”的小丫頭。她會!當初把她放在心上,不就是盼著真能有個人來真正地喜歡他嗎?

她的房間亮著燈,昏黃的光如墜落凡塵的一點星芒,有著脫俗的溫馨與恬靜。知道自上次牢獄之災後她就怕黑,入睡前總要點上燈,就算睡著了也每每驚醒。偶爾深夜到她房裏,也見她頰上帶淚,輕蹙的眉總是撫不平、展不開,全不似平日在他麵前乖巧地笑。這讓他無法不去注意她越來越深的沉靜與那種他不留意時就湧來的薄似霧的輕愁。是何時,她已不再是那個單純、迷糊的少女而是一個常是心事重重的少婦了呢?

當他驚覺,才發現自己在她身上是太過用心了。

聽見身後魯圖爾動了下身,口中輕斥一聲。永琮皺了下眉,目光驟寒,慢慢轉過身,望著身後的花叢。“薩威,難道你不知道阿哥府的大門開在哪邊嗎?”如果不是知道他這侍衛的脾性,光憑他這鬼鬼祟祟、莫名其妙的行動,他早宰了他幾百次了。

自花叢後走出。薩威慢慢拉下臉上的麵紗,眼睛滴溜溜地亂轉卻又裝出一臉的神秘,“爺,奴才剛才進來的時候查過了,並沒有可疑的人物。”

“你不覺得府裏頭最可疑的人就是你嗎?”永琮低哼了一聲,“這一身打扮,難道非要人把你當刺客抓了才甘心?”心中一動,記起那一夜她受驚的神情,漲紅的臉頰,又怒又急的語氣,可不真是把薩威當成刺客了。

“主子!”薩威一臉受辱,眼角不由地瞥向永遠都沉默地侍立在主子身後的魯圖爾。雖然他不是侍衛中武功最好的,可他對主子的忠心可不比魯圖爾差!“主子,薩威此次帶回揚州何大人的書信。”

永琮聞言回身,一臉喜色。大清帝國三分之一的賦稅是來自揚州。因此揚州知府雖隻是小小的五品官,但卻頗有分量,再加上富甲江南的鹽商與江南第一大幫派鹽幫,算是錢勢結合,舉足輕重。

將信紙折好,永琮的嘴角又帶出那種嘲諷的笑,“除了這封信,何大人還說什麼了?”

“何大人……對了!何大人好像曾說過他膝下有一愛女,才貌雙全,溫婉嫻淑……”忍不住笑啊!想是那何大人見主子年少俊朗,動了招婿之心。

“果然!那老頭子還是想學做王莽。”

“王……什麼?”薩威一臉不解。

永琮也不答話,隻說:“你先下去歇著,回頭到我房裏取信再去一趟揚州。”

“爺!”薩威在心裏哀歎,真是倒黴!他是侍衛不是跑腿送信的……哎!為什麼隻有他一個人這麼苦命呢?

回到書房,魯圖爾挑亮了燈芯,垂手侍立在身後。永琮坐了半晌,忽道:“你看爺該不該應了這門親事?”

魯圖爾一怔,沒想到永琮竟會問他這些事。猶豫了下才回道:“奴才不諳政事,不敢妄言。”

“不敢妄言!”永琮低喃,忽地笑了起來。在他身邊,果真都是些本分的好奴才!每個人都規規矩矩地做著自己的分內事。他該高興的……卻怎麼竟是高興不起來?

帝王之家,打他一出生,就和平民百姓不同。別說朋友,就連自己的親娘也要應製請安求見親近不得。從前眾兄弟同吃同住;同往上書房學習子史經集,治國大論;同隨巴圖魯苦練功夫,騎射之術;倒也還算親近,但年歲稍長,便各有了各的心思。明爭暗鬥,指桑罵槐,陰謀詭計的也就算了,偏臉上都掛著笑,一副骨肉至親的模樣,讓人瞧了卻覺心寒。

他麵上冷淡,旁人也隻當他冷靜內斂、心有城府,卻不知他心裏幾多掙紮。難道真是為了天下權柄,便拋了骨肉親情不顧?

但此時,他已騎虎難下,欲罷不能。卻怎地突生猶豫?當日皇阿瑪指婚蘭馨時他可沒半分遲疑。婚姻也不過是政治的需要,他又何必多想呢?

長指捏揉著鼻梁,永琮無法再想下去。長歎一聲,驀然起身衝出夜色。魯圖爾怔了下,慌忙追了出去,待得近了才瞧見主子在花木間呆了呆便又走前去輕輕拉開門。不覺一聲低歎,警覺後他卻又是一臉漠然,恭恭敬敬地退到一邊,繼續他一生一世的忠誠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