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章(1 / 3)

玉簪這一昏,就昏迷了兩天兩夜。她昏得不省人事,不知苦痛,卻叫永琮飽受折磨。從來沒有這樣慌過。想想鷹的瘋狂,他就覺得害怕。如果死的那個是玉簪,他……無法去想,連動一下心思都覺得痛。

乾隆帝自詡“十全武功”,除邊疆戰事外,更多次於避暑山莊宴見西北邊疆少數民族首領。稱之為“蒙古親潘宴”。既是朝中懷柔安撫邊疆之策,又有歌功頌德、歌舞升平之意。

永琮此時滿懷心事,雖有永恩、永璿在身側議論,卻總是提不起精神。

轉過長廊,卻見樹陰後走出數人。其中一人身著對襟黃馬褂,帽上嵌漢白美玉,神采飛揚襯著襟前雲海龍騰更見華貴之氣。正是六阿哥永泰。身後尚跟著幾個彪形大漢。其中一人手腕平舉,皮護腕上棲著一隻海東青。俊美剛健,英姿勃發,正是遼東進貢的名種。

永琮凝目相看,記起玉簪險些因他本並不在意的兄弟之爭而斷送性命——怎麼也笑不出來。

身後永璿附耳低語:“看來六哥有意在宴會上露一手了!就憑那隻海東青,今天的‘習燕捉天鵝’非六哥莫屬了。”永琮目光一凜,永泰已迎上前來笑道:“怎麼八弟也和老七走到一路了呢?咦!七弟怎麼這麼沒精神,莫非心有鬱結,無法成眠?”

麵色一變,永琮還未開口。

永恩已撲上前,“你還敢說?兄弟相爭,明刀明槍的誰怕你來!你怎能暗箭傷人連累無辜女子——你這卑鄙小人!”

永琮、永璿雖知永恩為人魯莽,卻沒料到他會當眾喝罵。待回身攔他,永泰已鐵青著臉一耳光扇在永恩的臉上,“打你這不知長幼尊卑的混賬東西!到底是哪個在你背後替你撐腰讓你這麼沒規矩?”

讓永泰冷森森的目光一掃,永琮不得不開口:“永恩向來粗魯,六哥又何必和他一般見識呢?”話說了沒兩句,永恩已老虎一樣竄出來,當胸一拳打去,“誰要認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做兄長?”

躲閃不及,被永恩一拳打在胸口。永泰悶哼出聲,踉蹌後退,他身後的隨從搶上前來扶住,困住永恩,雖未真個動手,阻攔時手底下卻是毫不客氣。

永璿見狀大惱,跳上前喝道:“好大膽的狗奴才,竟敢和主子動起手來!”

永琮又氣又恨,卻不好上前動手,隻迭聲地叫道:“住手住手……六哥,你還不快叫你的手下住手。”

永泰撫著胸口,隻冷笑不語。永琮氣得濃眉倒豎,正要動手,卻聽一聲清叱,回身瞧去正是禁軍統領。遠遠一人負手而立,滿麵怒容,卻是當今聖上乾隆。

“堂堂大清皇子,竟於大庭廣眾之下動起手來,粗俗不堪與市井無賴有什麼區別?你們是真當朕老得看不見聽不見了嗎?”乾隆龍顏震怒,拍案而起。

這一下頓時驚得幾人跪伏在地,齊稱:“兒臣該死,還請皇阿瑪息怒。”

“息怒?在朕眼皮子底下發生凶案,爾等竟欺瞞於朕,還讓朕息怒……你們、你們是存心要氣死朕啊!”

永泰心上一驚,見永恩麵露得意,不禁惶然跪前幾步,“回皇阿瑪,兒臣實在不知皇阿瑪所說之事。九皇弟口口聲聲怒斥兒臣已著實令兒臣困惑,現下皇阿瑪又指兒臣欺瞞之罪,兒臣更是惶恐……”

話未說完,永恩已耐不住性子嚷道:“好一句不知道!你為了奪太子之位,派人擄走七哥侍婢在先,意圖殺咱們於後,如今還敢說什麼不知道?七哥,你倒是說話呀!”

永琮抬頭,隻瞧一眼便避開乾隆深沉的目光。腦中隻是思緒急轉——值此“蒙古親潘宴”之際,皇阿瑪為何突然提及此事?

“恭親王!”屋外有人“喳”一聲,進屋來呈上奏折又退了出去。乾隆接過折子,瞧上兩眼。“啪”地一聲甩在永琮麵前。“你自己瞧瞧。”

永琮捧起,隻看了兩行,已變了臉色。千算萬算,總是沒料到蘭馨竟也摻在裏麵……原來一個人恨起來,竟是可以狠到如此地步!

“少年風流本不算什麼壞事,壞就壞在你專寵侍婢,冷落正妻,竟至蘭馨買凶殺人!像你這樣的皇子,大清國還真是頭一個。老六,你誤信匪人,引狼入室而不自知,你這主子倒也當得清閑!還有你們兩個,整日閑來無事,跟你兄長胡鬧,成何體統?”

“皇阿瑪,此事分明……”被乾隆一瞪,永恩慌忙垂頭,不敢再說。

乾隆冷哼一聲,沉聲道:“此事就此了結,若我再聽哪個敢亂嚼舌根,定不輕饒!永琮,男子漢大丈夫,不能齊家如何能夠興國平天下?蘭兒做得不對,但她總是你的妻子,還望你好自為之……至於那個侍婢,她若不醒,也就罷了。若是醒了,立即逐出山莊,永不得見!”

如晴天霹靂,永琮驀然抬頭,瞧著乾隆深沉的臉色,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過了許久,他才聽到一個幹澀的聲音沉沉地應了一聲:“兒臣遵旨……”

“蒙古親潘宴”上。

雖周旋於王公貴族中間,永璿卻不時回首看看。與永恩耳語:“盯著七哥,我瞧他從剛才出來後就不太對勁。可別出什麼亂子。”

永恩回頭瞧瞧,“也沒什麼啊!能說能笑還不是正常人一個。我說七哥才真是無情,明明心裏把玉簪那丫頭看得如此緊張,在皇阿瑪麵前卻連情都不曾求一下……”

“你個呆子!”永璿罵了一聲,也不好當著眾人麵前發作,隻好自己看牢永琮。確實,七哥表麵上一如既往,能言能笑,應對得體。但眉間那股少見的陰鬱之色卻叫人暗生不安,他總覺得好像這次要發生什麼大事了。

音樂疾變,有內侍放出白鴿一隻,永泰身後隨從跟著放出海東青。鴿子初飛,飛不高。那鷹卻也不高飛,隻在底下打旋。鴿子怕它也隻有往高飛,那鷹一旋一旋地也往上飛。鴿子被逼也隻得飛得更高,待飛到高空,那鴿已毫無搏擊之力,此時,那鷹卻振翅高冰,頂摩穹蒼,直撲而下。隻見那鴿子無路可逃,飄搖欲墜。眨眼間,一點白團,化做“天女散花”,羽落如雪,血落如雨……

歡呼四起,永琮卻長身而起急步退席。待到無人之處,他忍不住長籲出聲。自何時開始,他竟不忍見殺戮血腥?“七弟!”

他長吸一口氣,轉身見永泰慢慢走過來,“六哥特意跟出來,有何見教?”

“咱們是自家兄弟,骨肉至親,說什麼見教不見教的話,豈不生分?”

骨肉至親?永琮忍不住冷笑出聲,再也不願意虛與委蛇、逢場作戲。“六哥有話直說,犯不著再說這些客套話。”永泰一怔,想不到他真會撕破臉皮。好半晌,才森然道:“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曆朝曆代為爭皇位而亡的皇子皇孫不計其數。就說先皇,咱們的皇爺爺為了帝位,害死了多少人……帝王之路,皆是鮮血與白骨鋪就。若你想得到天下,就必須付出代價。咱們總算是一場兄弟,六哥才對你說這些話。你才智雖高,無奈心腸太軟,若是想保全性命,還是放棄的好……”

永琮看著他,忽然笑起來,“若我現在說放棄,六哥你肯信肯放過我一條生路嗎?”看著永泰僵直的背影,永琮又緩緩道:“我還記得十四歲那年,為了爭皇阿瑪賞賜的那隻金箭,六哥硬生生把我從馬上撞下去,讓我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區區一隻金箭尚且如此,何況是天下權柄?六哥,你我雖非同母所生,但我一直敬你為兄,親近有加。若非那次斷腿,我還真不知道原來皇室之中本無骨肉親情……誠如六哥所說,咱們是自家兄弟,所以我才講這些話。我不是跟你耍勇鬥狠,也不是要勸你什麼。隻是要你知道,以你的心性,就算是沒有我,皇阿瑪也未必會將皇位傳給你。”“說得好!”永泰轉身大笑,“如今到了這一步,便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咱們兄弟各憑本事,走著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