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似無的嗔怪,令周圍伺候著人瞬間煞白了臉,紛紛跪了下去。
“行了……”明妃瞥了眾人一眼,甚感無趣,轉向半卷的竹簾外,剛巧瞅到曹公公急匆匆過來,視線落到被曹公公捧在手中的東西,目光中,有什麼東西閃動了一下,繼而,是她的一聲長長歎息——
“雲衣錦裳,不出冠雲坊,不出柳冠絕,當真全無靈性……”
寧靜的夏日,閩西漁村,傍水尋常民房,朝陽初露,淡淡的紅,慢慢映染了掛在房前的漁網。
一名男子,粗衣赤足,拿了片板,正在整理糾結的網眼。過了一會兒,興許是有些熱,他停下來,抹了抹臉上的汗水。
“玄鷹……”
柔柔的喚聲從身後傳來,男子回過頭去,望站在屋前的朝自己招手的女子。
不自覺放柔了表情,他微微笑,返身走回,拉著女子,一同進屋,小心地扶她坐下後,這才端起桌上的大碗酥麵,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慢著點。”女子叮囑,坐在旁邊看他,拿出繃子,要他瞧上麵的刺繡,“怎麼樣?”
他探頭過去,瞧見一對小孩在沙灘嬉戲,神態舉止,活靈活現,叫人喜歡得很。
“嗯,好看。”他由衷稱讚,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到她泛著淡紅色澤的麵龐和日漸隆起的肚皮。
身懷六甲,她快為人母,為這孩子,欣喜得很。
沒錯,他是展玄鷹,而她,正是失憶的柳冠絕。
他從沒後悔對她隱瞞,甚至慶幸,她把過往都統統忘掉,如此,他才有勇氣,將她與他之間的情非得已,偷天換日,使一切,都從頭再來,變得順理成章。
——你是誰?展玄鷹又是誰?
她因何而忘記,他不想追尋,就像是已入絕境,全無退路之下,突然發現,竟還有暗道,可以逃脫升天。
怕清醒的她離他而去,怕失憶的她對他不再相認,生死別離後,放不開手,陰差陽錯,他說了謊。
說她是他的妻,說他是她的夫。
連自己都沒有想到,她竟然相信了,而且還深信不疑,隨自己輾轉到這偏隅之地,安然為人妻,為人母。
世間少了冠絕天下的冠雲坊坊主,他多了一心一意為他的妻,上天終究是垂憐他的,與她相伴,攜手一生,夢中奢望的幸福,到底成真。
如若這樣的守望能一直持續下去,他寧可一輩子,都生活在幸福的謊言中,不願醒來……
“玄鷹?玄鷹?”
一隻手,在眼前搖晃,他下意識地伸手抓住,抬眼望去,但見一雙含笑的雙眸。
“想什麼呢?”她問,順帶撥開他額頭的濕發。
“沒什麼。”他匆忙忙地咕嚕嚕地將碗中的酥麵吃得一幹二淨。
“哦。”她點點頭,接過他手中的碗筷,有些笨拙地轉身,笑了笑,沒有告訴他,他方才情不自禁的傻乎乎的笑,很讓人心動。
“喂,阿鷹,出海了!”幾張黝黑的麵孔突然出現在窗外,大咧咧地跟展玄鷹打了招呼後,又轉向柳冠絕,“家裏的嚷著要學織布,又過來了。”
話音剛落,門口擠進了幾名包著頭巾的婦女,衝窗邊的男人揮手,“走了咧,我們跟妹子學,礙你了?”
男人們說不過,翻了個白眼,衝展玄鷹撇嘴,示意他快點出來,否則就要被這幫女人嘮叨死。
“我走了。”展玄鷹拿了漁具,戴上尖頭鬥笠,標準的漁民扮相,很難跟當初黑鷹堡那個冷酷的展五爺對上號。
“早些回來。”柳冠絕為他係緊了腰帶,低聲叮嚀。
“喏,還舍不得呐?”女人們嘻嘻哈哈調笑,將展玄鷹推出門外,站在窗邊跟上了漁船的丈夫們揮手告別後,這才圍著柳冠絕拿起她方才刺繡的繃子,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展家的,今天你繡什麼?”
說起這展家的媳婦,織布刺繡的手藝真是高,全村的女人沒一個能趕上,眼睜睜地瞧她從容不迫地做了衣裳賣到鎮上去,一件衫子,比自家男人出海打上幾個月的買賣還高。
眼紅呐,這般手藝誰不想學誰是傻子。
“試著給娃娃做的。”柳冠絕任大家簇擁著,感覺肚裏的孩子動彈了一下,她笑了笑,坐下來,拿了一疊方帕分給大家,“來,昨日教的挑針,讓我瞧瞧練得如何?”
聽她這樣說,女人們安靜下來,接過帕子,開始專心地刺繡顯示自己的努力用心,誰也不甘落後。
鹹鹹的海風輕輕地吹息,柳冠絕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覺得渾身舒暢。
喜歡這裏的生活,純樸自然,安寧靜謐,與世無爭。當初展玄鷹帶她到這裏來,是個好主意……
“叩叩……”
有人敲門,柳冠絕抬眼,大概,又是哪位上門求教的村婦吧?
望了一眼周遭心無旁騖練習刺繡的女人們,她起身,緩緩走到門前,拉開門閂,已赫然當空的太陽刺目,昏眩了視線。她不得不抬手,擋在眼前,這才望向來人——
鳳釵覆額,華服溢彩,容顏貴麗,即便在鄉村野鄙,仍不掩其尊傲之氣。更何況,還有身後那令人瞠目的隨從護衛隊伍。
“冠絕,許久不見了。”
一切都過得很好,除了這次偶然或是故意的意料之外的相遇。
短短一瞬的驚詫之後,柳冠絕笑意隱退,側讓開來,向眼前的人福身參拜,而後,從容淡定地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