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家莊到底有怎樣大的吸引力讓爹爹能夠拋妻棄女留在這裏,一呆就是十來年?
昨夜跟隨三叔厲陣和孫家的大少爺孫延壽到了此地,見了爹爹,在孫家莊住了下來,到早晨她醒來之後,未踏出房門一步。早膳和午膳都有丫鬟送到房裏,也沒有人來安置她這個初來乍到的外人。
聽丫鬟說,三叔一早去了縣城,孫家延壽少爺現在還躺在床上休息,而孫家莊的二莊主——她的爹爹,據說每天都鮮少能在莊內看到他的人影。
替她送東西的丫鬟對她的身份很好奇,老用一雙明亮的眼睛看著她,眼睛裏閃著驚奇的眼光。
而她稱呼她為“小姐”,她才來莊裏一天,她們怎麼就叫她小姐?
她猜是三叔讓人這麼喚她的。
環顧屋子,簡單的陳設與她入莊以來看到的整個孫家莊的風格挺接近。隻是對於她而言太陌生太冷硬。雖然此刻她身處莊內,以後這個屋子也十分有可能成為她長時間的居所,可她依然沒有一種踏實感,好像她不屬於這裏,不能融入這個屋子一樣。
或者,她自己從未將孫家莊當成她今後生活的地方吧,所以才會有那樣的想法。
如火的晚霞透進屋裏,已然是傍晚時分了,時間不知不覺在發呆中過去。
上官靈羅離開書桌,推開房門,迎麵而來的就是一陣刺鼻的藥味,她看著對麵虛掩著門的屋子,猜測著孫延壽應該是住在這一間屋內。
幾聲咳嗽傳進她的耳裏,鬼使神差般,她腳步邁進對門,伸手推門發出的吱呀聲,驚動了屋裏的人。
“添福,你去看看少爺的藥熬好了沒有。”是那個阿涪的聲音。
上官靈羅站定了,猶豫著該不該表明身份,或者立刻轉身離開這個屋子。但腳卻有意識地,一動不動。
阿涪久不見回應,擱下東西,朝房門口走來,他的身後伴隨著孫延壽時不時的咳嗽聲,聽來讓人有點兒心驚。
“呀,是你!”阿涪見到是上官靈羅而非他口中的添福時,叫了起來,稍後又想起什麼似的慚愧地道:“小姐,對……對不住,我……”好像冒犯了她似的。
上官靈羅對他笑了笑,搖著頭道:“沒什麼。”她知道來錯地方了,不等阿涪抬起頭正視她,就往回走。
“小姐!”
她回頭看著阿涪。
“小姐,這個……這個……”阿涪想要說什麼,卻又一副不敢說的神情,猶猶豫豫間,終於在毫無表情的上官靈羅的盯視下說了出來:“小姐,能不能請你看著少爺,我……我得去找添福,看看少爺的藥好了沒有……”他指著身後,“你知道,過了時辰少爺還沒吃藥,對身體不好……”雙眼懇切地望著上官靈羅。
上官靈羅垂下眼,不曉得是否該搭理他,這在阿涪看來卻是答應了他。他立刻高興地衝了出去,“多謝小姐,多謝小姐。”速度快得讓上官靈羅根本來不及反駁。
上官靈羅站在原地想了半晌,才終於步進內室。
內室的藥味更濃重,床榻上,是半躺著的孫延壽。
上官靈羅站在床前,看著閉目養神的孫延壽,驚訝地發現,較之昨夜的他,精神差了許多,麵色更蒼白,很沒有生氣。
處於朦朦朧朧中的孫延壽,隱約感受到一道探究的目光在注視著自己,感覺上不像是一直陪在身邊的阿涪,因此他緩緩地睜開眼眸,映入眼中的,是上官靈羅那張帶著些許關心、些許疑惑和些許複雜的眼神。
兩個人皆是一愣。
好一會兒,孫延壽支撐起身子,背靠在床頭。上官靈羅則坐在床前的凳子上,手有點兒不知道該怎麼放才好。
“那個……阿涪去看看藥好了沒有,所以……”
“哦,是他讓你過來的。”語氣有些失望,上官靈羅聽出來了。
她點點頭。
孫延壽看著她誠實地點頭,麵上又是那種風平浪靜的狀態,很不希望見到這樣一個她,“你今天過得好嗎?”
她點點頭。
“有沒有讓人帶你四處逛逛?”他勉強一笑,“我身子不好,本該我帶你熟悉一下孫家莊的,二叔他們又忙——”果然看到她身子一僵。她對二叔就是那麼一副不願意提起的樣子嗎?
“靈羅……”
“你昨天可不像今天這麼弱。”她道出事實。
孫延壽不好意思地說:“這是常事,隔三岔五地就要在床上躺半天……我昨天跟你說過了,我的身子就是這麼不中用,吃藥就像你吃飯一樣,一日五六次的,所以你瞧,”他比了比屋子,“整個屋子就像是一座藥房,除了藥味還是藥味,連我都分不清楚到底是我的鼻子出了問題還是……”
上官靈羅聽了他的話,反倒去仔細瞧他的神色,在他臉上看到了異常的現象:“你好像有些發燒。”眼神有點兒渾濁,不再是讓人看不透的深邃,但其中的朗朗之氣沒變,他是笑看人生的。
“嗬,被你看出來啦?”孫延壽裝做不好意思地道,“吹了一點兒風就這樣了,要讓三叔知道了一定又要吼我了,他生起氣來,可沒人攔得住呢。”
“三叔脾氣很好呀。”
“那是你不知道,”孫延壽做了個受不了的表情,“我從小可看多了,你別看他嗓門大大的,有時候說話嘻嘻哈哈,可要是有什麼惹了他,他可以三天三夜都不理人,把自己關在房裏,然後會亂砸東西,可怕著呢。”
上官靈羅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真的?”
孫延壽點點頭。
“我還以為……”
“以為什麼?咳咳,咳咳咳……”他又來一陣咳嗽,整個身子都在顫動,上官靈羅忙伸手拍著他的背,幫助他順過氣。
“多謝。”
“不客——”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上官靈羅坐回原位,收回的手緊緊交握,眼睛開始在屋裏亂瞟。
孫延壽笑意盈盈地看著她不自在的神情,即使此刻頭有些昏,身上異常不適,心頭卻是開懷的。
他對她的感覺越來越微妙,從第一麵見她開始,就感覺到她身上有種他所不能理解的東西在牽引著他的視線。她有點兒固執,又有點兒內斂,還喜歡把所有的感覺藏在平靜的表象下,不讓人看到——與他的二叔是一個模樣。
現在,她會露出時而尷尬不自在時而關心的神色出來。他想,她應該也不至於對他有太壞的印象吧,隻可惜他一身的病……
唉……
上官靈羅站了起來——
“你要走了?”孫延壽立刻叫了出來。
上官靈羅看著他有點兒焦急的臉,“我想……問你借本……”她走到書櫃前,胡亂抽出一本書,“借本……”她瞄了書皮一眼,“《孫子兵法》……我想借《孫子兵法》瞧瞧……”她揚揚手裏的書。
孫延壽笑自己窮緊張,“嗬……好,你拿去看吧……那兒的書你隨便看沒關係……”
“你都讀完了嗎,這些?”她比了比書櫃上近百本的書冊。
“讀完了,我平日裏不能多走動,隻得關在房裏看書解悶兒……”
她看著他,想象著在過往的日子裏,惟有書陪伴著他,想必是異常渴望外麵的世界吧。
上官靈羅回到凳子上,翻開書瞧了起來。她平時讀書都找村裏的夫子借,自己從來沒有擁有過一本書,他卻有那麼多的好書。
她專注的神情極為沉靜美麗,隻可惜,一本《孫子兵法》遮擋住了她小巧樸素的臉龐,究竟是故意還是無心呢——
“咳……”
孫延壽又咳嗽起來,上官靈羅握書的手收緊,聲音從書裏麵傳來:“我去叫阿涪。”
“靈羅……”
“誰在叫我?”阿涪聲到人到,笑嗬嗬地進了內室,“小姐,是你在叫我嗎?哎,添福那丫頭還沒弄好哪,可被我說了一頓……少爺,你稍微等等,藥馬上就好……”
孫延壽淺笑著點頭,上官靈羅舉步離開。
“小姐,你等會兒,添福馬上就過來了,三莊主跟我說了,以後就讓添福跟著你,你待會兒見見她,包準你喜歡。添福這丫頭可機靈啦……”
上官靈羅靜靜地聽著阿涪的話。他可真奇怪,好像忘記了昨天在雲州縣城如何對她破口大罵了,這會兒卻是與她十分熟絡似的。
“我不需要有人服侍。”她不是千金小姐,可不慣有人伺候。
“哎,小姐,要的,這可是三莊主吩咐的……小姐?”眼看著上官靈羅離開了內室,向外走去。
“少爺,小姐她怎麼說走就走?”
“一定是你太多嘴了……”孫延壽輕笑著,目光隨著上官靈羅而去。
“我沒有啊少爺。”
“嗬……咳……”
“唉喲少爺,你可當心……”
他是該當心,再這麼咳嗽下去,恐怕能把心給咳出來。
站在外頭聽了一會兒的上官靈羅靜靜地站著,而後將書收進懷裏,舉步準備離開孫延壽的屋子。
剛跨過門檻,就迎麵與一人撞了個正著。
“哐啷”一聲,有東西摔破了。她的衣衫也濕了,燙著了她的肌膚。
“啊,藥!”尖叫聲讓上官靈羅的眉擰成結,那一聲尖銳的叫聲差點兒喊聾她的耳朵。藥?弄濕了她衣衫的,是孫延壽的藥?
上官靈羅眉色暗沉。
“完了完了,這下子該怎麼辦嘛……二莊主一定要罵死我了!”
上官靈羅抬眼瞧著蹲在地上,對著一堆碎片喃喃自語好像大禍臨頭的丫鬟。丫鬟正拈起一片碎瓷,然後又扔下,差點兒砸中她的腳。
上官靈羅退開一步,迎上丫鬟霍然抬起的眼。
嗬,好一個輕俏美麗的丫鬟!
小巧嫣紅的唇,如水滑的肌膚吹彈可破,一雙靈活的眼睛水靈靈的,十分動人,身上穿了一件翠綠色的衣衫,整個人顯得特別活潑有生氣,讓人離不開視線——
如果她此刻看著她的眼不帶著責問的話。
“你是誰?”綠衣小丫鬟仰起頭問道,神情間有著疑問。
上官靈羅沉默地看著她。
“我問你話哪……你怎麼不回答?”她眨了眨水靈的眼睛,“難道,你是啞巴不會說話?”她對上官靈羅上上下下仔細地打量了一番後,得出這樣的結論。
“對不起。”上官靈羅任她瞧著,說了這麼一句。
“呃?你會說話?!”瞪大了眼珠,綠衣小丫鬟猛地將臉湊到上官靈羅麵前,上官靈羅隻好後退一步,綠衣小丫鬟跟上一步。
“你怕我幹什麼,我又不會凶你……”她怏怏地收回臉蛋,低頭對灑了一地的藥歎著氣,“完蛋了,阿涪一定會罵死我的……嗚,我該怎麼辦嘛?”
“你再去煮一碗好了……”上官靈羅提議。但是,不知道孫延壽他耽誤了喝藥,會不會病情加重。她朝屋裏看去。“對哦!”小丫鬟跳了起來,“我怎麼沒想到呢!”立刻跳轉身,往回衝去。她跑了幾步,又回轉過來,走到上官靈羅麵前,擋住了她的視線。
“你……”她輕聲又小心翼翼地問,“你是不是二莊主的女兒?”
上官靈羅幾不可見地點點頭。
“哇!”綠衣小丫鬟又跳了起來,“小姐,對不住,我沒——我是說,奴婢沒有……那個……跟我走……”拉起上官靈羅的手就跑。
上官靈羅一不留神被她抓了去,莫名其妙地跟著她一路跑向廚房。
在孫延壽的屋內,阿涪探頭探腦地往外瞧了好一會兒。
“又弄砸了,這添福可真是該打……”
“說得也是,我看,讓三叔好好教訓她一下以示懲戒!”孫延壽接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