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涪苦著臉回轉身來朝孫延壽叫:“少爺,這不至於吧?”
孫延壽覺得好笑,“阿涪,添福是你的人我知道,也不必袒護成這樣啊……”
“少爺!”
阿涪的臉一直紅一直紅,直到穿著翠綠衣衫的添福帶著重新端的藥和上官靈羅來到房裏之後還是紅著。
“少爺,藥好了,你可以喝了。”添福小心翼翼地將藥碗交給阿涪,同時給了阿涪一個可愛美麗的微笑。
阿涪接過藥碗,照顧孫延壽喝下。
上官靈羅站在添福身後,看到皺著眉頭一口氣喝下黑乎乎的藥的孫延壽,心下忽然有了一些愧疚。
是不是因為昨晚陪著她在偏廳,吹到了冷風,所以他才會受了風寒而發燒呢?會不會是因為她的關係中了黑衣人的迷藥,對他產生了不良的影響呢?如果是,她是不是該不原諒自己呢?
“我沒事了,阿涪,你帶著添福先下去吧,我想歇會兒……”孫延壽喝了藥似乎更沒精神力氣了。
“是,少爺。”
“我下去了,少爺。”添福要去拉上官靈羅的手,後者立刻後退一步。
“小姐,你怎麼啦?”在添福的想法裏,上官靈羅避開她的行為很奇怪。
“添福,你下去吧。”孫延壽出聲道。
“是……”她邊走邊回頭看跟在她身後的上官靈羅。
“靈羅,你能不能留下來?”
上官靈羅愣在原地,不知進退。
“走吧添福,咱們好好聊聊去……”阿涪拖著似乎打算破壞氛圍的添福出了屋子,一路上都是添福嬌嗔的叫聲。
對望半晌,上官靈羅終於走向孫延壽。
孫延壽笑著閉上眼,慢慢進入了夢了。
孫延壽睡下後不久,上官靈羅就回到了自己的房裏。
晚膳依然是在屋裏用的,三叔依然還是留在雲州縣城不曾回到孫家莊。而她的爹爹——孫家莊的二莊主,還是不見行蹤。至少,她不知道,而莊裏的下人們也沒有主動來跟她說他的去向。
她抬頭望了望天空,發覺今夜的月色還是和昨晚一樣明亮皎潔,然而她此時的心境卻不是如此。
一整天了,她無法靜下心來好好看看書,這是沒有過的事。她的心翻騰不已,她很想讓思緒平靜下來,但是做不到,所以隻能讓胡亂的想法占據她的腦子。
“砰。”
突然,門外傳來碰撞的聲音,好像是什麼東西被撞了一下。
上官靈羅仔細聽了會兒,沒什麼動靜又把心思放在在孫延壽的書上。
“砰。”
第二聲聲響比方才的輕一些,但有東西倒地的聲音。這會兒天色還不算晚,莊裏的人大都還在忙活著。想來,會不會是傍晚那個名叫添福的小丫頭故意弄出聲響來想引起她的注意?
與添福相撞摔碎了藥碗後,添福這個年紀不比她小多少的丫鬟仿佛對她產生了莫名其妙的興趣,突然地拉著她往廚房跑,一邊跑還一邊嘮嘮叨叨地跟她說了好多話,像隻煩人的小麻雀。這跟那個阿涪很像。
上官靈羅想到這裏,悄悄走到窗邊,輕輕打開窗戶朝外邊探看,果然看到一團黑影在離她門口不遠的地方。可是,看身形又不像是添福,倒跟阿涪有點兒相似。
也許是阿涪在回自己屋子的時候不小心跌倒了,他的房間就在她隔壁。
上官靈羅抓住窗子的手抖了一下:那團黑影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
黑影的樣貌一點兒一點兒顯露出來,映入上官靈羅的眼中。
是上官明!
上官靈羅心裏咯噔一下,猛地關上窗戶,背靠在窗上,閉上眼眸,神誌卻格外清醒,兩耳凝聚注意力,聽著外頭的動靜。
不一會兒,上官明刻意放低的腳步聲來到她的房門口,卻靜止不動。
屋裏的上官靈羅百味雜陳。
上官明開始在門口來回踱步。
終於,在不久之後,敲門聲傳進上官靈羅的耳裏,但是她沒有去開門。
幾聲敲門聲後,上官明似乎放棄了打算,因為門外沒了聲音。
他走了嗎?
凝神再聽了一會兒外麵的動靜,上官靈羅緩緩地欺近房門,終於下定決心打開房門一看究竟。當她一打開門,一股濃烈難聞的酒味便撲鼻而來,上官靈羅不由得擰起了眉。
門口的身影更讓她心裏打結。
上官明一身酒氣地站在門口,原來他還未走。
“四……靈羅,你還沒睡哪……”上官明顯然是醉了,口齒不太清楚,看著女兒的神情,也是帶著三分寵愛和三分掙紮的。
上官靈羅硬著脖子點點頭,考慮著要不要叫人來還是扶他坐下,因為站著的上官明搖搖晃晃的,醉得厲害。
“靈羅……我來是想……我……”上官明甩甩頭,似乎不清楚自己想說什麼。
有著至親關係的兩個人,卻有著陌生人的距離。
“二叔,你怎麼喝了這麼多酒?”
上官靈羅一凜,孫延壽披著毛裘的身影從上官明身後一點點現出來。他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瞥了瞥上官靈羅,然後伸手扶上上官明不穩當的身子,不請自進地走進上官靈羅的屋子,扶他到椅子上坐下。
“靈羅,你倒杯水過來,好嗎?”
等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之後,上官靈羅已經將水遞給了孫延壽。
“謝謝。”孫延壽一邊給了上官靈羅一個鼓勵的微笑,一邊將水交給上官明,後者接過一口喝盡。
上官靈羅到床邊坐下,雙手擱在膝上,抿著唇不發一言。
“二叔很少喝酒的。”孫延壽思索著道。
上官靈羅瞅了瞅他。
“而且就是喝酒二叔也很少醉過……我想,”他補充一句,“他心中一定有很多話想說,隻好用這種方法來發泄。”上官靈羅避開了孫延壽的眼。
“唉……”固執的她啊,跟此刻醉得快要不省人事的二叔一樣,讓人擔憂呢——他在擔心自己的同時,還有餘力去關心別的人,爹要在世,定又要責他了。
上官明靠在桌上的頭顱動了動,嘴裏忽然嘟嘟囔囔地說:“……素……素依……”
孫延壽以疑問的眼神看著上官靈羅,她卻眨了眨眼,仰起了頭。
她不說話,他隻好主動挑起話題。再這樣下去,等到二叔醒來,她都可能不說一個字,然後父女兩個人又相對如冰了。
他不知道其中的原由,但從靈羅這方麵來說,二叔拋開她們母女二人十來年,待在孫家莊連家也不回,心中有氣有恨不想搭理二叔也是能夠理解的。
二叔呢?他將孫家莊當成自己的家,特別是自從他爹——孫家莊大莊主過世後,更是擔下了照顧整個山莊和他這個病弱人的責任。
十幾年不回家的原因——他不明白個中原由,但也不想枉猜。靈羅她,明白嗎?
上官明還在念著那幾個字。
“我猜,那是——”
“我娘,”上官靈羅對著空氣道,“那是我娘的名字。”她的話音,帶著一絲察覺不到的哽咽和思念,“素依,我娘的名字,當初還是他取的……”這話,說來卻有點兒憤恨之意。孫延壽可完全給弄糊塗了。但,心中卻感同身受她的怨恨與想念的矛盾。
孫延壽起身再去倒杯水,“二叔?二叔?”
上官明抬起頭,眼神迷散。
“二叔,先喝口水吧。”
上官明伸手接過,擠眉想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誰後,少少地呷了口,他“砰”地放下杯,抓住孫延壽的雙臂。
“靈羅靈羅,爹爹……爹爹對不起你,爹爹對不起你……和你娘……”他垂下了頭,雙手不放開孫延壽,喃喃自語道:“靈羅,我……我……”
上官靈羅眼睛東看西瞟,就是不去看孫延壽那邊。
“對不起,對不起……靈羅,我對不起你和你娘……對不起……”上官明不間斷地說著這些話,孫延壽歎息著任他抓住手臂。坐在床上的那個,此時心情一定很複雜吧。
“靈羅,二叔他其實——”
“對不起有用嗎?”打斷孫延壽的話,上官靈羅冷冷地迸出一句,讓孫延壽硬是怔住。她的口氣有疏遠有平淡也有淡淡的關心,但含著極重的怒氣卻是頭一遭。
“靈羅……”上官明還在叫著她的名字。
“靈羅靈羅……”上官靈羅瞪著上官明,眼神複雜,喃喃地道:“這是你取的名,現在才來叫,有……用嗎?”咬著唇,不讓心中的情緒過多地傾瀉而出。那個醉倒在一邊叫著她和娘名字的男人,是她第二次見麵的爹爹,是將她們母女置之不理的男人,她應當恨他的,雖然娘不恨,可是她恨,她真恨!
孫延壽拉開上官明,讓他靠著桌子,“靈羅,二叔他心中必是愧疚的,對於你和你娘,我想他心中一定想念得緊……”
“是嗎?”極輕柔的語調,聽不出她此話是真是假。
“在孫家莊裏,二叔是個嚴肅的人,不苟言笑。爹常說,二叔心裏頭一定非常寂寞……”
“那是他的事。”寂寞?丟開了娘才會寂寞,才造成了娘的孤獨。間接地也造成了娘不到四十年華就芳蹤杳然的結果。
“靈羅……”對於固執的她和爛醉的上官明,孫延壽這個局外人無能為力。小的勸不動,老的是長輩。而他,甚至不清楚個中緣由。
上官明的嘴裏吐出最多的仍舊是上官靈羅的名字,這讓一向不輕易動怒的上官靈羅心頭煩躁不堪。
她霍然起身拉開門。
“靈羅,你幹什麼?”孫延壽也跟著站了起來。
她的行為很怪異,他心裏有不好的感覺。
上官靈羅抓住門的雙手不動,定定地站著,然後又頭也不回地跨出了房門,全然不去理會屋內其他兩個人的反應。
夜風陣陣吹進屋裏,孫延壽低頭看著還是滿嘴醉言的上官明,歎息著去隔壁將阿涪喚醒。
送上官明回房後,在阿涪嘮嘮叨叨勸說個不停下,他還是頂著病中的身體,去尋找上官靈羅。他直覺她不會離開孫家莊。
第一次見麵時她說不恨二叔,今夜她的眼神卻透露了恨意。
她是掙紮的。
不出莊,是因為掛心著醉夢中的爹爹,那個地方,會是初來孫家莊的她所選擇的清淨之地呢。
“呀……”孫延壽一陣眩暈。
她,她居然一個人身著單薄的衣裳,坐在園中亭子上!那是亭子的頂上,那樣危險的地方,他是連看了都覺得頭昏,她卻自得自在。
那是她選擇的調整心境之處,記得昨夜在道上與她相逢,她是自樹上如精靈般飄然而下的,她喜歡高,可他一來不懂武功,二來身體不行,前思後想的結局是尋了麵對她的長椅作為他的暫棲之地。
看到那長長的身影出現在麵前,上官靈羅心中不無動氣。
他努力想要讓她對爹好一些,她是知道的,可是,他又豈會明白這種有爹等於沒爹的痛苦!
從小到大,她引以為傲的便是坦然平靜的脾氣,因為從娘的口中,她知道爹也是麵對萬事都麵上不為所動,是個極會掩藏自己情緒讓對手铩羽而回的厲害男子。她很驕傲,她是他的女兒。
逐漸長大了,讓她驕傲自豪的爹卻從來不來見她一麵,看看她武功練得好不好,看看她親手種的桂花樹快要開花了!
現在,這個爹爹竟然爛醉如泥地表達著他對她們母女的愧疚,表達著他十幾年來想要說出口的感情。
有用嗎?
娘已經走了,他現在再來說對不起有什麼用!她懷著對他的感情走了,他再說多少個想念與愛有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