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暫住(2 / 3)

可是,悲劇已在誤會中釀成,而且難分清責任。

應該說,我們各級政府,對暫住人口的管理是重視的、不懈努力的,也探索出了一些可行辦法。但是,不知是中國的人口流動大潮來得太突然、太猛烈、太浩大,還是流動人口包含的兩大要素——人口和流動,以及這兩大要素的結合,本身就是一個複雜多變,難於掌控的社會問題,抑或還包含了中共十七屆六中全會指出的執政者“能力不足”的原因。總之,從總體上看,這個問題至今仍未從根本上解決;各地對流動人口、暫住人口的管理,仍處於斬不斷理還亂的迷茫狀態,沒有一套成熟規範的管理體係,更毋庸說立法和司法層麵的管理。

以管理的重點劃分,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各級政府對流動人口、暫住人口的管理,大體經曆了管人、管屋、管事三個階段。總體演進趨向看,三個階段的管理,雖特點、重點、方法不盡相同,但總體上還是呈現出漸趨合理性、人本性和規範性,而不足則是源頭性、終端性、人文性、整體性和法治性尚不夠,這就難免始終治標不治本。實際的狀況往往是,各地仍停留於頭痛醫頭、腳痛治腳式的被動局麵,與複雜的現實非常不適應。甚至可以說,中國的改革開放,已基本進入較健全的市場經濟階段,而對流動人口、暫住人口的管理,從理念到辦法,仍基本停留於計劃經濟時代,與現實至少落後了30年。直到現在,中國仍然沒有一部統一的國家層麵的暫住人口管理法規,相關的管理法規,形成各取所需,政出多門,各自為政的雜亂局麵。

打開的潘多拉魔盒

是的,我們對暫住人口的管理,至少落後了30年。

對於流動人口,迄今為止,國內尚無明確、準確和統一的定義。現在官方所說的流動人口,一般指在中國現行戶籍製度下,離開所在地的縣、市或者市的戶籍轄區,以工作、生活為目的,到其他地方居住的人口。因此,在國際上,類似的群體又被稱為“國內移民”(internal migration)。而所謂暫住人口,按照中國官方目前的定義,是指那些年滿16 周歲, 因經商、投資、探親、旅遊、求學、從事勞務和生產經營等活動,離開常住戶口所在地在暫住地超過3日的人員。按照有關規定,當流動人口流入一個地方,逗留3天以上,就成了暫住人口,就需在流入地公安派出所辦理暫住證,列入暫住人口管理。但實際情況是,嚴格照此辦理的,不到1%;換句話說,99%的流動人口,並沒有真正進入政府管理視野,處於自然散亂狀態。

不得不再次回到問題的根源:暫住。

顯然,暫住產生於流動;而流動又是一個難以捉摸的魔方,考驗著我們的政府,考驗著我們的管理製度。

一般說來,在社會轉型時期,隨著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的改變,都會引發人口流動高潮。比如,在封建社會的末期,隨著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產生,手工作坊、工場的出現,特別是經過產業革命,大量破產農民進入工廠,形成了人口的大流動;而一塊塊新大陸被發現,特別是美洲的發現,又引來了大量移民,美國的發展和世界的人口流動移民是分不開的。直到現在,這種狀況仍然繼續存在,美國和西方發達國家,仍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天堂。如果放到整個人類學的角度去考量,流動,可以說是人的本性決定的,是人類進步的一種規律。

人類都有自身發展的欲望,絕不會滿足於吃飽穿暖,更企望吃得好一點,穿得美一點,生活環境優雅點,更重要的是能使自己的發展全麵些。種種趨好心理,是人口流動的直接動因。在這種動因下,我們看見我們的祖先,大都選擇水草豐潤之地,依水生息。美國地理學家W澤林斯基,在係統總結人口流動曆史後得出結論,認為隨著社會現代化程度的提高,流動人口數量會不斷上升,類型也將不斷變化。在一個處於發展階段的傳統社會中,流動人口數量很小,且主要限於社會交往、采集食物、宗教活動等;進入發展中階段後,隨著經濟活動的增加和城市化進程的提高,流動人口會迅速增長,流動類型逐步豐富,流動結構也開始分化,主要目的是生存與發展的需要;到了發達階段後,由於交通條件的完善,流動將取代遷移的一部分功能,流動人口規模將進一步擴大,人口流動的成因也將由偏重於生存,轉向發展和娛樂成分。有一種例外,與人類進步無關,那就是戰爭。中國曆史上的湖廣填四川,就與戰爭有關。1931年“九一八”事變中,為逃戰亂,我國東三省大量人口流向關內甚至境外。就在這幾年,當我們打開電視,不難看見的驚心畫麵,多是戰火中的科索物、伊拉克、利比亞等國邊境的難民潮。

我國大量暫住人口的出現,是伴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化,工業化、城鎮化高潮的到來,流動人口的激增而產生的;也可以說,它是在過去長期極“左”路線,對人性向好需求的壓抑下,社會矛盾聚集後的總爆發。事實上,新中國成立一直到20世紀80年代中期,中國的戶籍管理,一直奉行的是以管人為中心的原則,全體公民都隻有戶口簿,沒有身份證,不可能自由流動。因事外出,需到戶口所在地公安機關開具證明,或工作單位出具介紹信,而無論開證明還是介紹信,都會被繃緊的“階級鬥爭”之弦掃視再三,一旦發現有不良動機,根本不可能獲得外出通行證。工作調動或婚嫁遷移,則是戶隨人轉。一本戶口簿,把人管得滴水不漏。因此,那時不僅流動的人口少,客居他鄉、以暫住的身份工作生活的也少。加上在“以階級鬥爭為綱”的政治高壓下,從農村村、社、組、戶,到城市街道辦、居委會、業主自治組織,一雙雙警惕的眼,鷹鷲般窺視著每一個人,誰敢亂說亂動?在這個以管人為中心的高壓態勢下,全國人民都安分守己,像待字閨中的秀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工人守住自己的機床,農民守住本村田土,幹部守住自己的單位,一守就是幾十年。

這種堅守,守住的是城牆、四合院和水磨房,而被嚴重阻隔的卻是工業化和城市文明的腳步。

在這種堅守下,農村和貧下中農,成為最美麗的政治符號;城市的擴展,因會占用農田,在“以糧為綱”政治背景下,是大逆不道的;甚至於落戶城市的企業,也一個個被遷往偏遠的“三線”地區;城市出生的青少年,更要被趕往鄉下,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長期的趨農觀念和製度,導致了中國的工業化、城鎮化進程的大大落伍,許多想進城、該進城、可進城的人,大量被積壓於城外,似日益聚集能量,隨時都可能決口的政治堰塞湖。有關研究報告顯示,在1950年至1980年的30年中,世界GDP總量年均增長49%,中國大陸年均增長51%;中國大陸工業總產值增長了38倍,工業總產值在工農業總產值中的比重,由30%上升到73%。可是,世界城市人口比重,由248%上升到413%,其中發展中國家由162%上升到30%;而中國大陸,僅由112%上升到194%。按世界同期城鎮化率計算,中國大陸至少有22億多人,被人為地拒絕於城市之外。嚴峻的現實擺在麵前:工業化與城鎮化進程的嚴重扭曲和錯位,鑄就了一個龐大的中國魔盒,人口進城和城鎮化的潘多拉魔盒。

事實上,這與我們現有的流動人口數正好吻合。

問題的根源和關鍵在於,堅冰已經打破,要逆轉,阻止農民進城,已沒有可能。現在,國人不說與外國人那樣,持一份護照周遊世界,至少可以持一張身份證走遍全國。人的解放和自由,就像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開,不僅有可愛的女人,雅典娜的美麗衣織,和令男人瘋狂的激素,還有漢密斯放入的狡詐、欺騙、耍賴和偷竊。這才是諸神送給人類的全部禮物。於是,我國第一次人口流動大潮,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出現了,來得那麼突然,那麼勢不可擋,以至讓我們的政府管理部門猝不及防,手足無措。此後,一直至今,這股大潮從來就沒有衰退過。

2010年7月11日,上海世博園召開了一個人口論壇,主題為“每個人都很重要”。論壇消息說:中國目前的流動人口達22億左右,是新增城鎮人口的主要來源;新生代流動人口成為主體,人口流動由生存型向發展型轉變;流動人口的分布,仍向沿海、沿江集中,新興都市圈、中西部中心城市,正成為新的流動人口聚集的熱地。目前,這些人口流動,呈現出三個明顯特點,即主要是由農村流向城市,由經濟欠發達地區流向經濟發達地區,由中西部地區流向東部沿海地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