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六章(1 / 3)

兩年後

九月的晨曦,火掌似的楓葉在微風中落下,飄飄嫋嫋經過窗台,猶如一隻隻搖動的小手。

薄紗般的初陽透過半開的窗簾射進來,打照在女子眨動的扇睫上,嚶嚀皺眉,女子眼簾動了動,睜開。下意識地側身,鼻子撞上一堵肉牆——是個男人。

女子輕顫,不太習慣床邊多出一個人。細微的顫抖讓熟睡的男人收緊胳膊,禁錮在她腰上的手動了動。

嗬,腰上有些癢。

清醒過後,女子揉眼笑了笑,側倚著男人,支肘放在右頰上,抬高上半身讓自己能俯視打量他。

眼光梭巡,她一時起了玩心,伸出食指點點他的額,沿著發線遊走。他的頭發細軟黑密,左額上有個頭旋兒。通常人在披散頭發時,頭頂靠後的部位會有一個發旋兒,這是人人都有的。有些人頭上會有兩個旋,除了頂部一個,另一個通常會生在靠近額頭的部位,若是頭發長會看不出來,短發則很明顯。而多出一個旋的後果是頭發易於淩亂張開,極難梳理。但也有人說,擁有兩個發旋的是聰明人。

他很聰明吧。

女子嘴角的笑弧彎大,食指停在額心,然後順著鼻梁下滑,想象著正在把他分成兩半,而且非常平均。

食指劃過喉結,男人動了動;食指滑下光潔的胸腹,加上中指,一搭一搭地開始學小人走路,目標是……

沉睡的男人倏地張眼,擒住她頑皮的手,模糊咕噥一句“別鬧”,轉身抱住她,將頭縮進枕間。

“幾點了?”悶悶的聲音從枕下傳來。

“不知道。”女人輕笑,淺麥色的肌膚在初陽下映出健康的色澤。

他半壓著她,令她有些喘不過氣,細軟的發絲蹭在鼻間,讓她有些癢。輕輕動了動,她推開他的頭,再試圖挽救自己可憐的肺葉。

薄被下交纏的肢體昭告著兩人的親密,她無意的舉動對男人而言是一種邀請。

“佑佑,這是你叫我起床的方式嗎?”男人從枕上抬頭,眸中湛亮一片,完全清醒。

女子微訝,大眼可愛地轉了轉,明白過來。沒有羞怯,她張狂一笑,小手按在他額上,一路滑到腰際,喃喃自語:“這種感覺……這種感覺……的確令人忘不了。”

“滿意你摸到的嗎?”

“嗯。”緩緩移動的手,最真切地感到他全身的炙燙。

“很好。”男人邪笑,“我們……吱吱吱吱吱吱吱——呱!”

兩人同時僵住。

突然,男人的臉變得模糊起來,身影像一團煙霧,仿佛抽象畫般被拉長、扭曲,慢慢消失在空氣中。女子瞪眼,不明白發生什麼事,急忙抬手欲抓住消失的人影。在她腦後,又傳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老鼠青蛙奏鳴曲”——

“吱吱吱吱吱吱吱——呱!”

她煩了,猛地翻身,用力拍在鬧鍾上。

“呼——”不甚清醒地眼眨開,茫然眨動睫羽,環顧四周,女子才發現剛才的一切是南柯一夢。

“吱吱吱吱吱吱吱——呱!”似乎沒拍對地方,鬧鍾繼續叫著,讓人相信老鼠和青蛙也能共享友誼的空間。

是在做夢啊!唉……

關佑珥收回手,翻身用薄被捂住頭。沒有楓葉,沒有男人,這兒是她的家,一座繁華的城市,一個舒適的空間,這兒,是她的家。

“吱吱吱——”鬧鍾盡職地叫著,這是它的責任。但這次沒機會讓它唱個盡興,細長的手臂飛快從被中伸出來,抓起鬧鍾高舉,目標靶心是貼在對麵牆上的一張放大照片——男人的照片。

我丟!

千鈞一發之際,臥室被人一腳踹開,力道不會踢壞門,又剛好讓門靠在牆壁上。隨著門的開啟,清新的氣流湧進,吹散沉悶了一夜的滯氣,窗簾被高高揚起,宛如藍天下飄揚的一麵橙旗,同時也飄進一道冷冷的警告。

“你已經摔壞我十五個鬧鍾了,姐!”

握鍾的手頓了頓,目標轉向敞開的窗台。我再丟——

警告的聲音突然變得清涼起來:“這兒是十八樓,你不怕砸死人,我還可以借你一本百科全書扔下去。”

磚頭厚的書加上萬有引力,砸到誰腦袋上誰倒黴。

唉,手臂軟下,鬧鍾滾到床邊。

“玢玢,你可不可以買些音樂好聽些的。”從薄被中伸出頭,她抱怨。

“這個音樂不錯。”喚她的女子約二十四五的年紀,清秀漂亮,中長的馬尾整齊束在腦後,九分牛仔褲配粉紅大T恤,看得出剛從外麵回來。她走到床邊坐下,拍打被中女子的香臀,“我買了泡芙,你最喜歡的花生芝士味,新鮮出爐的,快起床。”

“真的?”關佑珥掀被而起,滿肚子的起床氣被“泡芙”兩字吹散,一邊穿衣一邊說,“你又去超市了,玢玢?”

玢玢姓徐,雖然叫她姐姐,兩人並無血緣關係。因為從小一塊長大,她初見這女孩便感覺親切,也就不反對她叫一聲姐姐。準確地說,她們在世上沒有親人,玢玢的記憶中幾乎隻有孤兒院,而她的記憶是父母死於一次空難,並留下一筆遺產,這令得她比玢玢多了一份幸運——不值得炫誇的幸運。

“當然,趕早去才能買到便易又新鮮的東西。”擺正鬧鍾,徐玢玢走出臥室,準備為她打點早餐,身後突兀地傳出一句低咒——

“該死的,我遲早再去找個男人嚐嚐。”

腳步一頓一轉,徐玢玢看向身後,見到她美麗又性感的姐姐已掀被下床,穿著不設防的短絲吊帶睡衣,一根帶子滑下肩,微微露出胸前飽滿的圓潤。順著姐姐的角度,明白她正瞪著牆上的照片,同時也明白她低咒的原因。

以一張二十寸大的照片為中心,一係統連續的照片點綴在牆上,正常大小,看得出攝影師一瞬間的捕捉。這是一組男人的圖片,最惹人深味的,是男人的姿態。

他在沉睡,半裸著沉睡。

能夠如此近距離捕捉男人不設防的俊顏,明眼人一看便知攝影者與男人關係曖昧。

最大的那張,在散發濃鬱的古堡氣息的房間內,男人趴臥,薄被隻蓋到腰際,右手微曲擱在枕上,黑發淩亂而性感,淺淺搭在眉眼上,在圖片中形成一方暗色。男人健碩的背部放著一片鮮紅楓葉,刺眼,也強烈擒住所有觀賞者的視線。

周邊一組小照片,有男人皺眉的瞬間、眨眼的瞬間、清醒的瞬間,以及……男人拉過一隻纖細的手交握、親吻。

在關佑珥不主動提起的情況下,徐玢玢從不過問這個男人和她的關係。這是她尊敬姐姐的表現。但她看得出,男人造成了自家姐姐的困惑。

“姐,你這句話我聽了兩年,也沒見你找什麼男人嚐嚐啊。”聳聳肩,向廳內三大袋超市戰利品進攻,完全不覺得關佑珥的話有多輕浮。

“那是我還沒找到。”咕噥著,關佑珥走進衛生間。

沒找到?細線般的笑掩在掌下,她沒讓關佑耳聽見。嗬,滿肚子起床氣的姐姐心情已經夠不好了,她怎能再多攙和一腳呢,對不!

這個姐姐呀,總聽她念著找個男人嚐嚐,也沒見哪隻……嗯,哪個男人入她的眼。總說找不到,也不想想自己的眼光有多高。無論生活或工作,她的品味一向超於海拔平麵,這在外人看有些孤傲冷豔,不好相處。熟悉的人卻知道,她其實熱情又真誠,隻是老酷著一張臉,笑起來又懶,看上去諷味十足。

興許身處其中,她自己並不覺得吧。作為名牌雜誌的攝影師,對作品的要求一向超高標準,不知不覺,衡量事物的高標準被她移到生活上,讓她對事對人的要求也比一般人來得高,能讓她看對眼的男人嘛……少,非常少。而能有幸被她拍出來,並興奮得掛在床對麵的男人,更少。迄今為止隻有一個,唯一的一個。

嘻嘻……也許牆上的睡美男會成為她的姐夫,嗬嗬嗬……偷笑著,徐玢玢掏出泡芙放在碟上。

她這姐姐什麼都好,就是一點她不苛同——太舍得。因為驕傲,對什麼都看不上眼,這也造成她什麼都能舍下的壞習慣——什麼都舍,什麼都不在乎,甚至,包括感情,害得她老是追在身後收拾(東西而已啦,不包括感情)。而這對於勤儉節約的她來說,是絕對不能“寬恕”的“原罪”。

“水龍頭開小點,要節約。”徐玢玢衝嘩嘩響的衛生間大叫。

“小氣。”

“不像你,大方過頭,什麼都舍得下。”

“那是因為你把什麼東西都看得那麼重啊,玢玢。”幽幽的歎氣飄出,“你太珍惜東西了,有些東西沒必要看得那麼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