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感情嗎?比如,你床邊的男人。”她指的是照片。
衛生間中倏地寂靜,刷牙聲也聽不到。
聳肩,徐玢玢不覺得說得過分,“姐,那是你把什麼東西都看得太輕了。”
“……輕?”鏡中口吐白沫的女子不太明白,牙刷停頓。
很輕嗎?
她一向是如此的呀,人生在世不過六七十年(以關佑珥的標準,活這麼長夠了),總在不斷地得到和失去,在鏡頭中,她看到的世界就是如此。對於遲早會失去的東西,她真的沒怎麼在意,所以也別用狗屁不通的“曾經擁有”來打動她,姑娘她不信這一套。她隻是最直覺地活著,然後——讓自己快樂。
她與玢玢是完全不同性子的,玢玢太過珍惜得到的東西,總認為得之不易,她呢,太輕……太輕率了嗎?對感情也是如此?
她困惑了。
“你忙完啦?今天不用去公司吧?”徐玢玢在廳中問。
“不用。”攝影師工作時間彈性強,可以連續三個月組團繞地球拍攝而不歸家,也可以連續清閑個三五天。
“今天周末,我不出門,中午想吃什麼?”
“隨便。”
廳內靜了靜,一陣嘩啦啦的塑料袋摩擦聲後,“茜兒姐七點鍾打電話找你,她說不必叫醒你,問你什麼時候搞定那組圖片,她要做年度《攝色集》的封麵。”
衛生間靜了靜,隨後響起嘩嘩的流水聲。
“刷刷刷……”用力地刷——牙。
臭茜兒,就是因為她的鬼提議,害她連續半個月噩夢不斷。誰的圖片做封麵不好,非得用那個男人的圖片嗎?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拿去參加冬展,讓茜兒曖昧的眼光在她身上繞了一個月。
關佑珥瞪著鏡中自己,腦中不期然竄躍出清晨的那個夢。
春夢啊,她居然做春夢!害她失常的元凶卻不知身在何方,也許正幸福地摟著某個女人,也許……啊,不想不想了。
將自己一身清爽地送到早餐邊,關佑珥喝著“妹妹”牌愛心咖啡,咬一口香酥的芝士泡芙,讓甜到發膩的奶油占滿口腔,衝淡那個綺麗的南柯夢。
“你又買了什麼?”看著在客廳廚房兩頭竄的妹妹,她隨意問。
玢玢很節儉,可以說節儉到精打細算又摳門的地步,但她不吝嗇,不是節衣縮食隻要錢不要命的人——以最少的金錢買最多的東西,在保證自身健康的條件下節儉——這是玢玢常說的話。
這間六十多平方米的住房是她用父母的遺產買的,為的是有一個自己的空間。玢玢原本住在孤兒院,工作後想自己租房,她知道後幹脆要她直接搬來一起住。反正她因工作長年在外,屋子空著也是空著,倒不如讓玢玢代她打理,也讓她回家時能感到一些生氣。
她這個節儉的妹妹最喜歡買便易又實用的東西,通常一買就是一堆,甚至連她衝膠片用的顯影液也比她買的便易,而且是同一個牌子。至從有了這個發現,她再也不隨便買東西了,家中一切需要全權交給玢玢。好比現在,她隻是好奇玢玢東塞西放的東西是什麼。
“衣架、蠔油、茶葉、咖啡、酸奶、你的零食。”
“哦。”
“姐,你什麼時候回茜兒姐電話?”因為經常通話,她們已經很熟了。
“明天。”
“姐。”走近她,徐玢玢細聲細氣。隻要不浪費,她通常是溫和的,“茜兒姐要你今天十點鍾之前回答她,能不能在十月前搞定。”
“我不保證。”
“她說隻要模特答應,可以付使用費。她還說以你們的關係,一定務必要讓模特點頭,這樣才不算侵犯肖像權。”
“嗯。”
“姐,現在已經十點半了。你應該打電話……”
“玢玢。”她驀地低喝,不耐煩地揮手,“別理那個女人。”
看到手勢,徐玢玢知道她無心理人,笑了笑,將頭靠在她肩上,“好。不理茜兒,姐,還記不記得我告訴過你,我……有男朋友了?”
關佑珥側首,看到妹妹臉上有一抹醉霞,“記得,你提過,是跳槽到新公司的同事吧?”
“嗯,他叫威懷步,有機會我想介紹你認識。”提到男友,徐玢玢甜甜羞羞地縮了縮肩,“他很帥,就是……笑起來有點像花。就因為那張臉太花了,開始我以為他是同性戀呢。啊,姐你知道嗎,公司的八卦很厲害哦,曾經有段時期傳懷步與總裁關係匪淺,說他們是……親密戀人。我還為這個生他的氣呢。嗬嗬,姐,歐引石代這個公司不錯,我已經決定在那兒做上十來二十年了。”
歐引石代?軟靠椅背的女子突地坐直,驚問:“玢玢,你去年年頭跳槽的新公司是歐引石代?”
“對,怎麼啦?”
“全稱歐引石油代理有限公司?”
“嗯哼。”
“而我居然現在才知道?”
“那是你忙嘛。”拍拍她的背,徐玢玢驕傲道,“我的姐姐最棒,不然《攝色》的編輯們也不會成天追著你要作品,是不是?你這兩年總是跟團在國外拍攝,再不就跑到烏龜不上岸的地方去,都不打電話給我,害我一直沒機會告訴你,對不對?對不對?”
這番讚美……似褒似貶啊,讓關佑珥不得不懷疑,妹妹在抱怨她們的聯係太少了。
“公司……好嗎?”
“好。”徐玢玢點頭,“老板很厲害哦,公司的口號也很搞笑,居然是‘石油濃於水’,還有什麼‘要麵包更要石油’的,Moon第一次介紹時,我差點因為忍笑而破功。”Moon是她的直屬上司,中文名叫吳月華。
盯著莞爾的小臉,關佑珥一把拉起妹妹衝進臥室,指著圖片中男人的睡顏問:“玢玢,你看仔細,這個男人是誰?”
小心掃過半裸的睡美男,徐玢玢抿嘴,奇怪看她一眼,低頭。
“認識嗎?”
“姐,非要說嗎?”她有絲別扭。
“當然。”
“是……”
關佑珥支起耳朵。
“是你的男人。”
“我知道是我的男人,我是說……等等,玢玢你說什麼?”她急忙刹住車,不置信地盯著妹妹無辜的表情,“你不認識他?”
“認識呀,兩年前你衝完照片就貼在這兒啦,我看了兩年怎麼會不認識。”她還記得自家姐姐當時有多得意,將這份完美的作品直叫Perfect,隨即拿去參加《攝色》的冬展。
“你認識他,是因為看了兩年?”
徐玢玢點頭。
“你不覺得他眼熟?”
“……眼熟,很眼熟了。”徐玢玢奇怪她難得的瞪目,幹脆坐在床邊仰視那張照片,明目張膽地欣賞“姐姐的睡美男”,“這是你那年去加拿大拍的。”
“……”搔搔頭,關佑珥“撲哧”一笑,服了這個妹妹,“玢玢,你那公司的總裁……是不是忙成隱形人?”
本是一句玩笑,徐玢玢卻正經點頭,“沒錯,總裁三五個月不在公司是正常現象。公司的運作多是四個秘書和部門經理完成,所以我這個秘書助理的職位還是蠻高的哦。”
“你見過那位總裁嗎?”她懷疑。
“見過。”徐玢玢點頭,“不過總裁即使在公司也很少露麵,經常看到秘書們被他叫進去,而他什麼時候離開的我們都不知道。”
“你不覺得……很像?”
“什麼很像?”
“……”嚅嚅唇,關佑珥徹底放棄,明了妹妹心裏除了精打細算和那叫懷步的男友,男人在她眼裏基本上一個樣。但最後一個問題——“歐引的總裁叫什麼名字?”
“好像……叫Samko吧,我聽上司叫過。”
“中文名呢?”陪她倒在床上,兩人一起欣賞睡美男。
“不知道。公司從來沒人叫老板的中文名。”
從來沒人嗎?盯著放大的俊臉,她將左臂枕在頸下,張開右掌舉放眼前,似乎在撫摸什麼,又好像要抓住什麼。
兩年了,依照兩人不同的生活圈子,他們沒有機會相遇。直覺上,她也沒有突然找他的衝動。是什麼讓他近來頻頻出現在她腦子裏,甚至,在夢裏?
他說得沒錯,她的確記住了撫摸他的感覺,而且該死地清晰。但她沒去找他,不是嗎?
憑著兩年來沒有見他的衝動,關佑珥很明白這個男人已經在她的記憶庫中沉睡,成為封箱珍藏的遙遠回憶。就算心思被綺豔的夢境攪拌得亂七八糟,也是近一個月的事啊。好像突然的,借由外在人為的因素,封箱的記憶開始鬧革命,打響了萊克星頓的槍聲,他的影像又跳進她的腦海,像幽靈一樣不願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