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密桑(3 / 3)

煖一愣,扭頭湊過身來,細細端詳蜊牙捧在手中的燭火,也未見有何異處,惑然不解地看向蜊牙。蜊牙突然把燭火抵在煖的胸前,煖身上的皇袍本是絲織物,驟然遇火,“騰”地燃燒起來,嚇得煖急忙以手撲火,駭然道,“蜊牙,你不要命了嗎?竟敢燃燒朕的龍袍?!”

蜊牙扔掉燭火,跪在腳下,“蜊牙深知燃燒龍袍罪不可赦,但蜊牙的性命猶在其次,隻是這龍袍受天地之靈氣,在先祖廟堂承數年香火方可披在王身,陛下可以把微臣懸在園林高樹之巔,發出宮中誥示,招集女紅巧工,替陛下修補此袍,龍袍補好方能放微臣下樹,想此袍乃繡中極品,在江南經過能工巧匠九九八十一道工序方才製成,非等閑之人能夠補救的,那女子的繡功無與倫比,補此龍袍非她莫屬。”

煖拽了一把袍襟,遲疑地看向他,“你怎麼就能斷定那女子一定會來補朕的龍袍?她若不來,你豈不是白白受苦?”

蜊牙不以為意地一笑,“陛下放心,那女子一定會來,為臣看過那片桑園,看到一枝有折痕的枝杈,被人用女子用的發繩綁起,定是那桑園主人所為,一株樹杈尚且如此愛惜,更何況於人乎?想此女定是心地良善。這皇袍如果隻有她能補救,她定不會看我在高巔受苦,想是會來相救。”

煖眼睛一亮,倏然從椅上站起,哈哈大笑,手拍蜊牙雙肩,“虧你能想出如此妙策,真不愧是朕的莫逆之交,隻是苦了你呀!”

蜊牙微笑不語。

煖在大殿中焦躁地來回走動,眉峰深斂。蜊牙已在樹巔掛了三天,連續的暴陽,就是鐵板身軀也難以承受,可那女子依舊未曾出現。煖實在受不了了,每天黑夜他都要扮作小太監的模樣,偷偷地跑去看他,如果今天再若無人來補繡此龍袍,他就要放下蜊牙。

他作為一國之君,怎麼也不能心心不忘一個心如鐵石的女子,讓自己的摯友兼心愛的臣子受此折磨。

言如海走進殿堂,向煖恭身相拜。煖煩躁地擺了擺手,示意他起身,問他進宮何事。言如海悄悄向他打量一眼,嘴角微微一笑,“微臣聽說這幾日陛下寢食難安,故而到宮中問候。”

煖擺了擺手,“我沒事,你下去吧。”

言如海摸了一把海下的胡須,遲疑地嗯哪了兩聲,悄聲道,“宮中植桑本是重罪,又非一人能為,那龍袍掛於園林,重兵把守,哪個敢前來補繡?”

煖身子一頓,訝異地看向言如海,手點著他的腦袋笑道,“好你個老狐狸,朕的事情看來是瞞不過你喲。”

言如海嘿嘿一笑,

“蜊牙將軍若是變成烤肉,陛下豈不要心疼麼?”

煖挺了挺身,斂去臉上的笑容,傳旨道,“今晚把朕的龍袍懸於流香亭,撤去所有守衛。”門口人應聲遵命。

月光如銀,透過婆娑曼舞的柳梢,輕柔地灑進俏麗端莊的流香亭。亭邊草菓不時發出蟲聲唧唧,再加上對麵溢春湖上天鵝的偶爾鳴叫,合成一首優美的旋律。

煖和蜊牙一身宮中侍者的裝扮,悄悄藏於花架下,向流香亭注目觀瞧。蜊牙雖然與肉幹無異,洗過花瓣兒人參浴後,依舊強支著身子,陪著煖來到花架下潛藏,一定要親眼瞧一瞧,自己豁出命引出的仙子,是何方神聖。煖趁著夜黑,把一個小太臨掛上樹尖,換下蜊牙,他實在怕蜊牙熬不過今晚。

一陣輕柔的腳步聲從柳蔭濃處傳來,煖與蜊牙同時瞪大眼眸,不錯眼珠兒地向前探望,蜊牙警覺地拉回煖快要伸出花架的頭。

輕羅衣,流雲髻,沐月華,拂輕風,婀娜了身姿,翩躚了步態,手持纖巧的繡架,從濃陰深處翩翩而來。她略抬臻首,月光下,肌如凝雪,素腕輕揚,慢掠去額間碎發。驚詫詫,向花亭瞄去,那裏幽靜得隻有那吟蟲鳴蛙。

花架中的兩人,半蹲半立,早已癡呆呆地怔若木雞,連帶著嘴巴也瞪得如眼睛一般的大。眼看著那仙子走到亭階前,謄出一手,輕撩了裙擺,抓緊那裙帶,緩緩踏上流香亭。美眸四顧,嚇得二人忙緊低了頭。

龍袍被輕輕取下,把胸前破洞處緊繃在繡架上,繡架的一側掛著精巧的琉璃燈,取下後,從懷中掏出火石,把燈兒點亮,掛在亭柱一角,流香亭內霎時流暈如華。

仙子目視龍袍,略微忖思後,便拿出五彩絲線,經一番挑撥撚壓,便在那繡架上輕飛慢舞起來,蠶絲繡線閃出點點銀光。

煖與蜊牙,在花架下席地而坐,不敢發出一點聲響,兩眼都癡癡地看著亭中繡女,方知這世上果真有驚為天人。煖的嘴角漸漸地潛上一絲笑,那女子分明就是那天從林中飛出的人,她何時來到我的宮中?為什麼我竟然一點都不知曉?

時近三更,繡女把龍袍從架上取下,還像原來那樣掛在亭中,那重新補過的地方,恰恰展現眼前,和從前的樣兒竟然沒有半點差別,方知這世上也真的有巧奪天工。

女子收拾起繡架,從亭中緩緩而下,臉上略帶的一絲疲倦,更增添幾分嬌柔溫和。煖與蜊牙互使了一個眼色,悄悄從花架中潛出,偷偷地跟在繡女的身後。煖要看她走向哪裏,是哪個大膽的竟然把這樣的麗人藏慝起來,不讓他知。

過逥廊,穿曲苑,眼前赫然呈現的宮室,竟然是夕麗宮!煖與蜊牙停下腳步,互相交換著愕然的目光,在夕麗宮中居住的隻有一人,那就是遠道而來的楚國公主南虞!

如果沒有記錯,南虞進宮已有三年的時光,三年的孤獨寂寞,讓她植起一片桑林,讓她一展巧奪天工的繡技。夕麗宮主殿一間,側宮室數間,環在主殿的兩側,居住著從楚國隨嫁而來的人。

南虞腳步放輕,怕驚擾已經在側宮室熟睡的下人,悄悄拉開殿門,門杻發出輕微的聲響。

蜊牙扯了一下煖的衣角,

“陛下,我讓南虞公主接駕嗎?”

煖沮喪地搖了搖頭,喟然一歎,低頭轉身離去。蜊牙不解地望著,費了這麼大的勁才找到的人,怎麼見也不見就走了?他怕什麼?這可是他的後宮呀!也忙加快腳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