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
時間靜靜地向前流逝著。往事被強力封鎖在記憶中,每個人都明白,隻關注今天是最重要的。所以,沒有人再提一年前關於爭儲的事了。
昭帝每日例行的晨報,是在寢宮中由桓灝作的。
這一年來,明陽的每一個早晨都是這樣開始的。
對麵的那個人,依然是象牙白的長衫,乍看仿佛是少年的模樣,但眼神中是隱隱的滄桑。如今的他,麵無表情是最常有的神色。原本溫文儒雅、飄揚自在的風一樣的男子,現在再也找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如磐石般堅硬冷漠的樣子。朝中文武都暗暗議論,比起以前的笑麵虎,現在的他更有壓迫感。所有的人都等著看這江山什麼時候改姓,然而冷鶩的男子卻出乎意料地按兵不動,讓私下的潮湧更加焦躁不安。
而明陽則日漸消瘦了。即位後,原本驕縱的印象很快被沉默寡言的形象所取代。如今,曾經戴著的麵具已經被徹底地拋棄了,雖然瘦弱,但卻是晚風明月的清冷。大臣們從原來的輕慢相待到漸漸地不敢小覷,一來是沉默總令人有無限的遐想;另一方麵,桓灝的態度也令他們迷惑進而小心謹慎了。
今天的晨報比起以前要推遲些,明陽叫桓灝等了很久。雖然悸動的心情已被壓到了心海的最深處掩埋,但是明陽的所有異動總叫他忍不住要擔心。隻是,任何情感都很快會被磐石的理智壓製住,換上冷冷的淡漠。
明陽揉了揉太陽穴,才能定神下來看各地的奏折。
已經連續一個多月,她無法入睡了。從即位開始,她就很難睡好,但是多少還能睡幾個時辰,即使隻是淺眠,也比如今根本無法合眼要好。每次,直到天將白時,她總在煩躁中起身。但是,不久就是晨報了,那是惟一可以與他見麵的機會。再不適,她還是選擇起來。
連最粗心的朱槿也察覺到了她的異樣。但每當她們問起時,她總是笑著說沒什麼。明知說了也不管用,她不想讓更多的人擔心。
桓灝站在離她三步之遙處,她拿起一份奏折時,他總是要點上幾句,即使原本已在折子上注了評語。隨後就沉默了,等著她在每份折子後麵寫上批注,然後再照著她最後的定語處理各個事項。雖然最後,多半總是“照準”二字。
一個時辰後,案上的奏折才全部看完。
桓灝例行公事地冷淡問道:“還有什麼事?”
明陽搖搖頭,知道他是要回了。
旋露從後殿走出,沉默地收拾起零亂的折子。有些是要留下的,有些是要送到各處去安排的。桓灝微微欠身,“如此,臣先告退了。”
明陽緊抿著唇,點了點頭。
桓灝轉身離去,不帶一絲留戀。
忽然,身後一聲驚呼,他驟地轉身,看到明陽已橫躺在旋露懷中,地上,折子散了一地。
太醫從內殿走了出來,守在外麵的朱槿和紫眉便迎了上去。桓灝上前幾步,忽然停了下來,隻留意傾聽。
太醫支吾道:“陛下隻是勞累過度,鬱氣攻心,應該是不打緊的。不過……”他皺起了眉。
朱槿已不耐煩地催道:“您有話便直說吧!”
太醫忙道:“也沒什麼,隻是脈像有些亂。我看應該隻是體虛吧。”
紫眉已皺起了眉,“到底如何?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哪裏來的應該是?吞吞吐吐地!”
“太醫隻是小心謹慎而已,紫眉,你莫要難為他了。”由旋露攙著的明陽從裏麵扶將出來。
“你出來做什麼?體虛就乖乖躺著罷!有什麼事叫我們進去不就行了?”紫眉已搶上前扶住她。“沒事。有時頭昏是正常的。女子體性陰寒,總免不了的。隻是這次大概是沒留心,嚇到你們了。”微笑著的明陽看著桓灝,“讓丞相擔心了。不必擔心,我沒事。丞相有事自去吧。”
桓灝皺了下眉,卻道:“無事的話臣告退了。請陛下也小心休養,不要太過操勞了。”說完便離去了。
朱槿沉下了臉,“無情無義!”
明陽按住了她的手,沉默著搖頭。
桓灝回府。府上已是物事人非。自明陽即位,明廣遠調,他將原來親信的殷離也遣走了。至於雪姬,雖未送還與明廣,卻再也不曾見過她了。有時聽管家說她在快晴閣如何如何,他隻是冷漠以對。
現在想來,他覺得自己有些對不起離。
那一日後,不知其中來龍去脈的殷離忿忿地要弑殺明陽。不知為什麼,他無法告之其中緣由。那一日,他真有被狠狠騙了一回的感覺,心高氣傲的他生平第一次無計可施,隻覺得一腔憤恨。但偏偏,當離說著要報複的時候,他卻斷然拒絕了。隨後,便派了他跟隨明廣赴棣城,隻為了生怕離氣憤之下生事。而回想起來,離原是不知道他和明陽的事的,隻是要為自己出頭而已。
如今,失去信若臂膀的殷離,桓灝有時會覺得縛手縛腳。然而,不同於一年前的野心勃勃,現在的他竟可以說是有些消沉,所以並不像曾經那樣需要殷離做他的耳做他的眼。
自己也不知道為何竟會消沉下去。隻是,午夜夢回時,他還是常常看見明陽的眼,一雙呼救的眼。
他要自己放下,卻一直做不到。
常常自問,若是她自願接受的選擇,為什麼那時她用一雙痛苦的眼看他?好像無辜的眼睛卻真正地騙過了他。
那麼,為什麼又要承認所做的選擇呢?不說不是更好些?
一遍又一遍地問著自己,每一次,都沒有任何答案。
桓灝有時也會感到深深的悔意,後悔沒有看清她的心。相反,那個已經死去的平成帝卻清楚地掌握了女兒的心思。明陽雖然堅強,卻終隻是個寂寞的孩子罷了……因為寂寞,所以隻要一點點溫暖,她便會用雙倍去還。
可是,偏偏對他,是如此地絕情……
隻有對他……
歎著氣。隻有一個人時,他才放縱自己透露感情:一年後的今天,他還是放不開她啊!
喚來煙亭,要他請太醫府的幾位太醫到府,他要最確切的診斷!
德壽宮
紫眉幫躺下的明陽掖好被子,望著她皺起了眉頭,“身體不舒服為何不告訴我們?直到倒下才讓人知道,會嚇死人的呢。”
明陽俏皮地吐著舌頭,“哪裏知道會那麼嚴重,我隻是覺得一點點不舒服而已,自己都沒當真,怎麼會來驚動你們?早些回去吧,明天還有一堆公務等著你們。這些天可得幫我擔待著點了。”
紫眉輕笑,“哪有那麼多?桓大人是一身數職照樣遊刃有餘的高手,不必我們費心,隻需看著點就行了。對了,聽說城裏最近來了個遊醫的神醫傅赤裳,要不要明日我請他進宮一趟看看到底怎麼回事?這些所謂的太醫個個都隻是酒囊飯袋之徒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