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五章 血色瘋狂(1 / 3)

空青側開身子,讓身後的白蘞進去。

尚琰還端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榮輕然正細心地擺弄著最後一個花盆。聽到聲音,榮輕然回頭看了一下,然後頓了一頓,又轉回頭來。

但他染著泥土的手卻停住了。

白蘞穿著一身淡綠色的裙子,發間也帶著淺綠色的頭飾,明明是屬於夏天的清涼舒適的顏色,卻仍然掩不住白蘞整個人頹敗的氣息。空青沒有說謊,她看起來確實病得很重。

距離上次在街上意外看見她滿身是傷,已經過去好多天了。那天以後,空青就告訴他白蘞重病。但他沒有在意,更沒有相信。現在算起來,似乎已有半月時間,半月而已,她就已經像換了一個人。

白蘞走進來,低頭行禮。

尚琰公主淡淡看了她一眼,問:“你叫什麼?”

白蘞恭敬地答:“奴婢白蘞。”

尚琰公主點點頭,唇角彎了彎,算是笑了,“你的王爺已經把你送給我了,以後,你就是我的侍女。”

立刻抬頭看向榮輕然,但發現他隻是背對著她忙著手中的事,白蘞垂了垂眼,沒有說話,臉頰的線條卻已經收緊。

尚琰公主皺眉,“你不願意?”她看了看低頭不語的白蘞,又看了看背身不語的榮輕然,發現這兩個人雖然都不說話,姿態不同,卻有種在做著同一件事的感覺。她站起身,忽然覺得事情不是那麼簡單了。

她站起身的時候,白蘞也抬起頭來,她一張臉本該是清秀好看的,但重病的原因使她看起來了無生氣,臉上蒼白沒有一絲血色,眼中也灰暗無光。白蘞幹澀的唇幾乎抿成一條線,靜靜說:“對不起,我不同意。”

榮輕然徹底停住了手上的動作。

白蘞繼續說:“對不起,公主,我是王爺一個人的侍女。”

尚琰公主冷笑一聲,“可是他已經把你送給我了。”

送給……她了……已經送給別人了。

看來輕然是真的很討厭她了,否則不會把她送人的。那些年快樂的時光,無論麵對什麼都互相陪伴,答應了在一起不會離開。這幾年,他知道了她是秋翎的人,也沒有說過一句趕她走。即使那麼恨,那麼失望,他也沒有趕他走。可是現在……他把她送給別人了。

白蘞咬住唇,又幹澀地說了一遍:“我是王爺一個人的侍女。”

她是他一個人的。他說過,不允許她侍候別人,不允許她和別人親近。即使現在他不要了,她也不走,她必須、必須留下來。

尚琰公主走了幾步,站到榮輕然旁邊,冷聲說:“王爺,你的侍女還真是任性。”

榮輕然輕笑了一聲,轉回身來,表情似乎很是無奈,他攤了攤手,“沒辦法,我向來縱容她們,任性也有我的責任,既然她堅持不願意,公主不如另選一個吧。”

尚琰公主從小嬌慣,看到榮輕然這樣的態度自然生氣,一揮衣袖正要發怒,白蘞卻忽然說:“公主請息怒。”

白蘞的眼在她揮動衣袖的瞬間忽然捕捉到她腰間的一樣東西,這個東西她上次也曾瞥到過,但看得並不仔細,這一次卻是看得清清楚楚。她心頭忽然掠過很奇怪的感覺,這種感覺一萌生,這公主從頭到腳忽然都變得奇怪起來。她所有的警惕心立刻膨脹起來,感受到說不出的危險感。

她連忙說:“公主息怒。剛剛是奴婢不知好歹,請公主不要怪罪,奴婢願侍候公主,侍奉左右。”

尚琰公主確實沒想到她會忽然改口,一步步走到她麵前,上下打量她,“你不是王爺一個人的侍女嗎?”

白蘞低下頭,輕聲說:“您是未來的王妃,奴婢侍候您是應該的。”

尚琰公主凝神看了她一陣,微微一笑,麵對榮輕然,“王爺,看來您的侍女雖然任性,卻是很識大體的,王爺果然教導有方。那麼從現在起,這個侍女就是我的了。”她轉身,衣袖一揚,淡金色的薄紗映著裏麵淺藍的絲綢,被陽光晃出無數縷光芒,灼痛了眼睛。

在這樣的光芒裏,白蘞終於找到了榮輕然的視線。他似乎……很不解,還有些不知名的怒氣。

他已經很久沒有生氣過了,竟還會為了她而破例嗎?

她七歲那年險些凍死街頭,被輕然撿回宮裏,從此真心相待。輕然為了她低頭向皇上求情,為了她打傷素王爺的公子,為了她十一歲就搬出皇宮,為了她樹敵無數。可認真想一想,她算什麼呢?她隻不過是他撿回來的一個小小侍女。有什麼資格承受這樣的重視?這些,在那時少年的心裏,根本不明白。

但從秋翎回來後的這幾年裏,她卻逐漸都明白了。

輕然啊,他不過是想要一個幹幹淨淨的人,隻屬於他一個人的,與別人無關,不是誰賞賜的,也不是誰派來的,簡簡單單,隻與他一個人有關。這樣……就不會那麼輕易被背叛了啊。他在那麼小的時候,就已經看透了這一點,身邊每個人都有自己看不透的心,所以他需要一顆簡單幹淨的心和他貼得很近,很近很近。

到頭來,連自己也……背叛了他。

輕然一定很傷心很傷心。

白蘞心裏酸楚,其中原因卻不能明明白白地對他說清楚。她想告訴他,她沒有背叛,沒有離開,隻是迫不得已,以這種方式陪在他的身邊。

全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被抽幹了,她猛然抽搐起來。

臉色迅速地灰白,嘴唇幹裂流出幾乎沒有顏色的血,頭發也幹澀得幾乎一碰就碎。她在心裏發出尖叫,不能讓他看到現在的樣子!可是嘴裏發不出一點聲音,她隻能張大眼睛看到尚琰公主駭然的表情,也看到了,不遠處榮輕然驚慌的眼。

輕然,不必驚慌,不會死的,隻是僅有的血液快要支撐不住她的身體。

白蘞忽然全身抽搐地倒在地上,頭上淺綠色的珠花掉在地麵,發出清脆的丁當聲,就像每次危險臨近時那悅耳的鈴鐺聲。

榮輕然悚然一驚,腦中飛快地閃過模糊的畫麵。

看著白蘞倒在地上,他像是突然被人重擊了一下,踉蹌著扶住桌子。他寧願她背叛,寧願她跟蹤,甚至寧願她執行任務殺了他,也不願看到她倒在腳下。

“白——”他輕輕叫了一聲,這是記憶裏才有的輕柔呼喚。

“白——”他咬著牙向前走了兩步,看到白蘞將要閉上的暗灰的眼,裏麵似乎有水光一閃,晶瑩的東西順著眼角倏然滑落。

“白!”他駭然,大步搶上去。

白蘞依然緊閉眼睛,唇上一道道裂口,像是血液的淡色液體慢慢流下。

榮輕然一把將白蘞抱起,忽然心痛得站立不住。更多看不清楚的畫麵在眼前飛快地閃過,鈴鐺和溫柔的眼睛,黑暗,襲擊,有人清亮地吟出他聽不懂的咒文,還有大片大片的鮮血,熟悉的帶笑的眼睛。

隻是一眨眼,又什麼都不見了,隻有懷裏軟綿綿的身體。她的眼角還有一道拖長的淚痕。

少年時的笑聲和擁抱再次逼真地重現,陽光明媚的春天,她摘了滿懷的鮮花笑嗬嗬跑向他。烈日炎炎的夏天,她給他端來冰涼涼的水果粥,並肩坐在大樹下。落葉紛紛的秋天,她撿起火紅的楓葉悄悄夾進他的書冊裏。冰天雪地的冬天,她誤服劇毒,將要死去,卻還對他展顏微笑。

這樣走來,即使背叛了,傷害了,也沒有關係。不是多麼的憎恨她,隻是會傷心。

榮輕然抱緊白蘞,正要喊空青宣太醫,身旁的尚琰公主忽然上前,麵色嚴肅地搭上白蘞的脈門。榮輕然立刻轉身閃過,向來溫和帶笑的眼劍一樣刺向尚琰。

尚琰麵色嚴肅,但並不冷淡,低聲說:“我懂醫術,這裏的太醫隻有外傷在行,找他們沒用。”

榮輕然仍然防備地退開距離。

尚琰公主第一次真心地淡淡笑了,她挽起寬大的袖擺,說:“你對她確實不同。若不想她立刻就死,最好信我一次。”

榮輕然低頭看了看懷裏的人,終於轉身向臥房走去,淡淡道:“跟我過來。”

尚琰放下挽起的袖子,低聲說:“她失血過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