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九章(1 / 3)

杭佚哲在辦公室裏手忙腳亂地翻閱著手頭的代理書,待會兒要去超市買些東西,冰箱裏沒有存貨了,他不能餓了杭寧那小子。然後他還得去醫院,焰鶴還在那裏等著他呢!

焰鶴住院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兩個月,隆冬已到,她的精神狀態也在封鎖中。她依然不認識任何人,嘴裏雖然叫著他的名字,卻不認識他,隻知道抱著手中的《愛火》經曆著每一天。

好吧!他不介意,隻要有一點點的希望他都不會介意。他依然每天準時去醫院幫她梳頭、穿鞋,甚至幫她化妝——他喜歡看她精神奕奕的樣子,那讓他想起她愛他的那段日子。

人不能太絕,否則隻會讓自己後悔。

正忙到不可開交的地步,杜鵑突然闖進了他的視野裏。不能算突然,她已經找了他好幾次,可他總是忙到沒時間見她,也難怪人家會找上門來。

“有事?”他還是習慣以這句話開頭,即便他已經大致猜到她的來意。

“你最近很忙?”她想讓談話看起來輕鬆一點,不願意讓他看出,其實她真的很在意他,“好像總是看不到你,晚上一起吃個晚飯吧!去我家,我爸等你。”

她是故意的,不再給他留有推辭的餘地,因為七年的相處,她了解他不習慣推辭事情,除非真的牽扯到利弊關係,吃飯應該不算在內。

隻是,這一次他拒絕了:“對不起,我晚上還有些事情需要處理,隻能跟令尊說聲抱歉。”

“事情?什麼事情?去精神病院看望那個瘋子嗎?”她火了,失敬的話脫口而出,隻因她不能忍受自己七年的魅力居然不及一個二十歲的小瘋女人。

杭佚哲了解她的感受,告訴自己該原諒她對焰鶴的侮辱,“是!我的確準備去看焰鶴。”

其實杜鵑早就從畫廊其他員工的口中知道了杭佚哲經常去精神病院看望焰鶴的事實,她隻是想親自證實,可是真的證實以後,她又忍受不了,隻想大舉反擊。

“她到底有什麼好?不就是一個瘋子嗎?值得你這樣嗎?”

如果他再忍下去,他就要懷疑自己是否還是個男人,“杜鵑,咱們這七年來一直相處得不錯。如果還想繼續相處下去,我希望你能尊重我愛的人。”

“你愛的人?”杜鵑覺得有一把怒火在她的心頭猛烈地燃燒起來,他們七年相處下來,她都奢求不到這個身份,憑什麼那個小瘋子就能輕易取得?“她什麼地方值得你愛?說啊!你不敢嗎?”

杭佚哲暫且放下手中的工作,認真地凝視著她。他知道,這或許是他們之間最後一次私人性質的談話了。

“她沒有你好,很多方麵都不如你。她甚至無法單獨生活在社會上,但她絕對有一點比任何人都強。那就是她真實、自然,比你、我……更像個活生生的人。”

這七年,他們倆在一起表麵上看起來風平浪靜,自在無比。其實是暗潮洶湧,波濤不斷。他們小心翼翼地維持著這種不像同事,又不是朋友的關係,誰也不敢擅自跨出一步,每個人在說話、做事之前先算計好自己的利弊得失,有些時候隻是麵子和尊嚴的拉鋸賽,連最基本的意義都沒有。

他之所以曾經想娶她為妻,是因為他們是同一種人,他不用費心思去琢磨她的想法,更不用想辦法安撫她的情緒,因為他所做的一切,她都該懂。

他之所以不再想娶他為妻,是因為他們是同一種人,同樣將理智、收獲、成功、算計駕馭在愛之上的紅塵男女,他們永遠不會為對方真正地付出。

現在他不一樣了,他找到了焰鶴。他願意為她付出,願意為她從水變成氣,供她呼吸。他也願意接受她的火熱,讓後半生變得溫暖起來。

站起身,他走到杜鵑的身邊,“去尋找屬於你自己的幸福吧!你知道,我從來就不曾屬於你,你也從來不曾真正屬於我。沒有投入,隻想獲得的情感不能稱之為愛,隻能算作等價交換。既然它的屬性已經變成了商品,就一定有虧本的那一天,你可以選擇東山再起。”

他一句話就抹殺了她七年的等待嗎?杜鵑不甘,沒等她再說些什麼,杭佚哲已經單方麵結束談話,這就準備離開了。

他言盡於此,還有比她更重要的人在等著他。關上門的那一刻,杜鵑蹲在地上像個孩子似的哭了起來。

沒有說出口的愛將永遠埋葬在歲月的封印中……

“哥!哥——”

聽見武焰鶴叫他的聲音,武焰煬趕緊跑了過去。通過這段時間的治療,焰鶴已經能夠認出他,偶爾也會對他說說話。屈步是她最早叫出名字的人,這樣看來好像她惟一不想麵對的人就隻有現實生活中的杭佚哲,“你要做什麼?”

“我想出去走走。”

“好,我陪你。”屈步說了,多出去透透新鮮空氣對她的複原很有幫助。

焰鶴的目光環繞著身邊的《愛火》,她想單獨和它出門,出遠門,“我想去遠一點的地方。”

她又想出去?上一次出門回來後她就變成了這個樣子,這一次再出門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武焰煬有些猶豫,“還是等你身體好一些再去吧!”

“我陪她去。”杭佚哲不知道怎麼突然冒了出來,想來他是聽見了焰鶴的請求,“焰鶴的《舞火》在國際美術展上奪得大獎,我帶她去法國領獎,順便散散心。”

武焰煬還是有些不放心,“這樣行嗎?”她的精神狀況還沒有完全調配過來,萬一更嚴重怎麼辦?

“有我呢!”杭佚哲想借這個機會和焰鶴單獨相處,或許對她的病情會有幫助,或許對他們的愛情會有起色。半蹲下身子,他朝焰鶴伸出手,“你願意讓我陪著你出去走走嗎?”她猶豫的手攀緊《愛火》,望著畫中他的臉,她的目光不確定地遊移在他和它之間。他並不著急,依然伸著雙手,等著她說願意。

她終於抽出一隻手朝他的方向伸去,徘徊中她冰冷的手放進了他的掌中,想要抽回,他卻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什麼也沒說,他隻是攥著她的手,不讓她逃開他的掌握。她先是有些緊張,卻在他的溫暖中漸漸放鬆神經,反而舒服地待在他的體溫裏不肯離開。

準備好所需的物品,他們很快就上路了。走出醫院的那天雖然很冷,但天是藍色的,很晴朗的那一種。

坐在飛機上,焰鶴望著窗外的藍天,許久什麼也沒有說。獨自沉浸在自我世界中,她忘記了身邊的杭佚哲。

他也不想打擾她,隻是坐在她的身旁靜靜地凝視著她的側臉。沒想到有一天,她不再纏在他的身邊,反倒變成他不斷地跟隨著她的腳步移動自己的步調。這大概就是因果循環吧?跑不了的緣分。

下了飛機,焰鶴自動自發地抱著《愛火》向機場外走去。機場人潮洶湧,杭佚哲忙著拿行李,轉瞬間看不到焰鶴的身影。他慌了!

“焰鶴!焰鶴……”他叫著她的名字,害怕就此丟了她,再也尋不回。茫然的眼神不斷地望著四周,他需要一點點信號,證明她依然存在於他的身旁,從未離開。

左邊、右邊,前方、後方,環顧四周,他怎麼會找不到她呢?心懸在一線之間,是墜落還是飄然,已無從選擇。

如果焰鶴不在了,如果焰鶴再也無法待在他的身旁,如果他永遠地失去焰鶴……

“焰鶴——”

丟下行李,他衝到機場門口。在茫茫人海中不停、不斷地喊著武焰鶴的名字,即使走到世界的盡頭,他也要找到她,找到她!

“焰鶴!焰鶴!焰鶴……”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仿佛聽見有人在叫她,真的有人在叫她嗎?不會的,杭佚哲就在她的身邊,沒有人會叫她的名字。焰鶴繼續抱著《愛火》走著自己的路,走在反行道上。不斷地有人從她的身邊擦過去,她緊張地抱著《愛火》,神經隨即緊繃起來。

有個男人不小心撞了她,焰鶴嚇得大叫起來。她該叫誰的名字?誰能救救她,幫幫她?沒有人!抱緊《愛火》,她希望杭佚哲站出來抱緊她,給她依靠,給她永遠的依靠。

“杭……”杭佚哲就在她的身邊,她還要上哪兒找他?他在哪裏?

突然間一幕幕往昔的情景衝入她的腦中,她看見她的臉被幾個大男人按在地板上,他遠遠地站著,不理她,也不管她——他根本不會陪在她的身邊,根本不愛她。

茫然的焰鶴腿一軟,眼看就要倒在地上。恰在此時,一雙手向她伸了出來,扶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焰鶴,你還好吧?”

她麵前的人是誰?是誰的懷抱如此溫暖,讓她感到安逸?幾乎出於直覺,她叫出了心中的名字——

“杭佚哲?”

她在喊他的名字,不是畫中的他,她是在對著真實的他說話,“你在跟我說話?你真的在跟我說話?”她清醒了嗎?她認出他了嗎?這麼久的相處她終於認出他了?他興奮地想要抱緊她,她卻先一步掙脫他的手。

“我是武焰鶴,我和杭佚哲一起來到法國……我是武焰鶴,杭佚哲就在我身邊……杭佚哲呢?”她猛地轉身,《愛火》不見了。

她像個瘋子似的趴在地上尋找《愛火》,撥開路人的腿想要在別人的腳底下找到她心中的杭佚哲。

“啊!”

急趕著走過的路人不小心踩到了她的手,她疼得尖叫起來。杭佚哲慌忙蹲到她的身旁,檢視著她受傷的手。對於畫家來說,手是他們生命的一部分,怎能就這樣受傷呢?“咱們走吧!打電話讓機場的警衛幫忙尋找。”

“不!不要,我一定要找到它。”

那幅畫對她而言真的那麼重要嗎?那他呢?他對她就不重要了嗎?還是,他的所作所為讓她不敢再把他當成最重要的人?

他用力推著她,把她推到人行道上,“你去那邊待著,我幫你找。”他四處看著,找著,不惜彎腰、屈膝去尋找她想要的幻覺。

諸多閃電在她的腦中迸射,許許多多的畫麵在她的心中撞出一片片的火花。杭佚哲……杭佚哲……

“這世上沒有誰非愛誰不可,我愛誰,想要娶誰為妻,更用不著你操心。你管好你自己就好,不要來煩我。我們……我們完全是兩種人,你就像火,充滿激情與沸騰的色彩。而我卻是冰……不不不!我甚至連冰都不是,我沒有冰達到極至的寒冷,連這種冰冷的個性都沒有。我隻是水,有雜質,不夠純正的水。水和火無法融合在一起,所以……放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