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七章(1 / 3)

出門,下樓,打車,他把她塞進後座,自己也坐進來,報了學校的地址,然後就黑著一張臉,不做聲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她偷偷瞄他的臉色,小心地動了動火燒火燎的肩頭,大氣都不敢喘。他生氣的樣子跟兩年前一樣可怕,不,更可怕,以前是咬牙切齒眼珠子噴火,現就是陰著一張臉,深沉的眼眸冷得像冰,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麼,下一刻會做什麼。她自認不是個欺善怕惡之徒,也曾叉腰在飯館裏跟比她高一個頭的大男人吵架,更不怕人家無理取鬧跟她大小眼,可她就是怕他發脾氣,一直以來,隻要他臉一板,神色一正,語氣一沉,她就不由自主地矮了。

車內彌漫著一股低氣壓,若在從前,她早就忍不住叫他了,撒嬌也好討饒也好,不管誰對誰錯,最後她總能把他逗笑,換他一聲無奈的歎息。但今天她不想先開口,一方麵因為人長大了,在學會世故圓滑的同時也學會了堅持,另一方麵肩上的傷口陣陣抽痛,甚至有濡濕的感覺,恐怕是裂開了。更何況是他要問她怎麼辦,她隻是說了真實的想法,她不認為這有什麼錯。

車行了好久,他的臉色漸漸緩和了,轉頭看到她略顯灰白的嘴唇,聚攏眉心問:“怎麼了?臉色好差。”

她狠狠地瞪他一眼,沒做聲。

遭了個白眼,他有些惱,“怎麼不說話了?剛才不還振振有詞、大呼小叫的嗎?”

“不敢說,怕哪句說錯了,你又要揍我。”

這次換他瞪她,她卻不甩他,也沒有力氣甩,肩上的疼痛越來越厲害了,害她忍不住想叫。

司機問:“進大門了,往哪兒走?”

“右轉。”他收回瞪得有點澀的眼睛,重重地歎了口氣,抹了把臉,手臂搭上她的後頸,“你啊,總是有本事用簡簡單單的一句話逼得人發火;再用簡簡單單的一句話逼得人歎氣。”

她用力一皺眉,避開他的手臂,死大哥,都要疼死了他還碰。

“幹嗎?”他坐直身子,“跟我生氣啊,我的氣還沒消呢。”

她終於忍不住了,沒好氣地道:“我管你消沒消,噝——啊——”

“怎麼了?”他慌忙轉過她的背,看到一塊濡濕的血跡,驚得倒抽一口涼氣,“天!傷口裂了你怎麼不做聲?”

“我喊疼的時候你都沒理,怎麼敢再做聲?噝——疼,別碰。”

“你喊得那麼大聲我以為你是——唉!先別說這個,藥帶在身上沒有?我先幫你止血。”

“別,”她護住右肩,瞄一眼司機的方向,他不是想在計程車上扒她的衣服吧,“馬上到了,回宿舍再說。”

“不行,秦沐陽和你們舍長不是都出去做實驗了嗎?你一個人怎麼上藥?先到我那兒去好了。”“不要!”她立刻反彈。

他眼神一黯,對司機道:“麻煩您倒車,在剛才的那個路口左轉。”

她忙問:“幹嗎?去哪兒?”

“校醫院。”

她心虛地低下頭,“不用了,這麼晚,我一個人可以的。”

他沒再碰她,卻用一種低柔而疲憊的聲音道:“別讓我擔心。”

她隻覺得心上一抽,像傷口撕裂的疼痛轉移了似的,經過這麼多事,她學會對他的怒氣視若無睹,卻依然學不會對他的憂鬱和關懷不為所動。藥和繃帶都在包裏,根本沒必要去醫院,隻要她點個頭,兩分鍾就可以到他的宿舍,上藥、包紮,然後出來,時間也夠。或許他根本沒別的企圖,隻是單純地體諒她的不方便,單純地關心她,跟幫她弄自行車,給她拿褥子,送她回宿舍一樣的單純。但一想到跟他共處一個房間,即使不是222,心底就有些惶然不知所措,怕他也怕自己……人的心理真的很奇怪,遇強則強,遇弱則弱,他若對她大呼小叫,冷漠刺激,比如他妻子的意外出現,她倒沒有感覺;他對她平和自然,溫柔體貼,她反而不知該如何拒絕,比如在醫院他抱她靠在窗口,她臉上雖然能維持平靜,心中卻抑製不住洶湧澎湃。沐陽說對了一半,她是愛上了被擁抱的感覺,隻是——被他擁抱的感覺。

司機又開口了:“前麵的小門過不去,你們要在這裏下車嗎?”

“從大門繞出去。”

“不用了。”她悄悄瞄他一眼,“去你那裏好了。”

他又歎口氣,默默無語地看著她。

她的頭垂得低低的,小小聲咕噥:“不就上個藥嗎,沒什麼大不了。”

經過222時,她頭都沒抬,匆匆直奔他的宿舍門口。

他沒做聲,大跨步走過那個房間,打開223的房門,一進門就問:“藥呢?”

“這裏。”她打開書包。

“我來吧,別動你的右手了。在後麵這個袋子裏吧?口服藥有沒有按時吃?秦沐陽這幾天幫你上藥還仔細嗎?晚上睡覺的時候沒有壓到傷口吧?棉球放哪兒了?”他一連聲地問個不停。

“都在後麵那個袋子裏。”

“哦,找到了。”他一手拿著藥瓶,一手拿著紗布,一抬眼對上她的視線,兩人同時尷尬地避開。是該他幫她脫衣服還是她自己脫?他對女人的身體並不陌生,對脫衣服的技巧頗為熟練,在處置室的時候也已見過她的裸肩,但此刻,他的手在不由自主地抖。她熟悉他的懷抱,他的氣息,甚至好幾次差一點就接受了他的吻,但她從來沒在他麵前解過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