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已經灌進他的耳中,並淹沒了他的嘴唇。“上帝,我完了!”他叫喊著,同時感覺到一股水流衝擊他的臉。但與此同時,一個像近處瀑布一樣的聲音輕輕地進入他的耳朵。他的嘴唇馬上露了出來。洪水衝開了岩石,前麵出現了一條道路。這時,雨小了,天漸漸亮起來,他原來的絕望情緒在減弱,他似乎又沐浴在希望的曙光之中。他經過剛才的生死搏鬥,感到筋疲力竭,渴望從牛皮中解脫出來。但是他這種絕望掙紮的目的還沒有達到,隨著直接生命危險的消失,他的貪婪欲在胸中逐漸增強。他認為,在這種情況下,一定要堅持下去,才能達到目的。因此,盡量保持鎮靜,在寒冷和疲勞中睡著了。
他大約睡了兩個鍾頭,一陣冷風掠過他的臉,還有一種洶湧澎湃的聲音,好像是漸漸逼近的海浪發出來的,把他從物我兩忘的幸福境界中喚醒。天空又變暗了。像第一次刮起暴風雨時一樣,一陣電光又一次把周圍地區照亮,他覺得又瞥見了那隻外國船。船現在離什蒂恩弗峭壁很近,像懸掛在一層高高的浪潮上,在他眼前一閃就沉入海底去了。但他還是目不轉睛地向幻影看著,因為電光閃個不停,一直照耀著海麵。突然山穀裏飛起一股像山一般高的水,來勢非常凶猛,將他向石壁上卷去,摔得他完全不省人事。他蘇醒過來後,海麵已恢複平靜,天色也晴朗了,但電光仍然繼續閃耀著。山穀四麵都是山,他緊靠著山麓躺下,他已經筋疲力竭了,幾乎動彈不得。他聽見比較沉靜的海浪擊岸聲,夾雜著一縷莊嚴的音樂,好像是讚美歌。剛開始的時候調子很低,他還以為是幻覺。可是已經多次聽到它,這一次更清楚、更接近了。最後他覺得似乎可以聽出是一首聖詩的曲調。這支曲調前年夏天他在一個荷蘭捕青魚的漁船上聽見過。
後來他似乎能聽出幾個人合唱的聲音,甚至有時都能分辨出歌詞來。聲音現在到了山穀裏。他掙紮著向一塊石頭旁邊挪過去,把頭枕在石上,看見確有一串人影,音樂就是他們發出來的。他們正向他移動。這些人滿臉都是憂愁和恐懼,衣服好像滴著水。現在他們已快到他身邊了,他們的歌聲寂靜下來。在他們的最前麵是幾個樂師,後麵跟著幾個海員,海員後麵是一個魁梧的大漢,穿著古老的、鑲滿金飾的服裝,手裏拿著一把寶劍和一支又長又粗的藤杖,杖頭嵌有一個金質圓柄。他左邊跟著一個黑孩子,時時遞給主人一根長煙袋,主人莊重地抽幾口後又邁步前進。他挺著腰在威爾姆麵前站住,另外幾個服裝較樸素的人立在他的兩旁。他們手裏都拿著煙袋,不過沒有跟在大漢後麵的黑孩子拿的那隻那麼華麗。其餘的人走到他們背後站著,其中有好幾個婦女,有的抱著孩子,有的領著孩子,每人都穿著貴重的外國服裝。隊伍的最後是一群荷蘭水手,每人口裏含著菸葉,用牙齒咬著褐色小煙袋,陰沉地抽著,默不作聲。
威爾姆心驚膽戰地瞧著這群神秘的人。但他預料會有奇跡發生,這就使他能一直保持著他的勇氣。
他們一直這麼圍繞著他站著。煙袋裏升起嫋嫋的輕煙,不一會兒就形成了雲彩一般彌漫在他們頭頂上,不時從煙雲中透過星星閃閃的光芒。這一圈人不斷向威爾姆逼近,煙越抽越厲害,從口裏和煙袋裏冒出的雲氣越積越濃。威爾姆是一個有膽量、有勇氣的人,早已準備應付非常的事變。但當他看見這群捉摸不透的人越來越逼近他,似乎要憑人多勢眾將他踩死時,他不由得絕望起來,腦門上冒出大顆大顆的汗珠,以為非被踩死不可。
但他無意中一回頭,卻發現有個黃衣矮人直挺挺地緊挨著自己的頭坐著,正是那天遇到的那個怪人。他還是他第一次見到時的那個樣子,隻是現在嘴裏也叨著煙鬥,似乎是嘲笑旁邊這一群人一樣。威爾姆首先想到的是害怕。這種對死亡的恐懼感威脅著他,使他驚慌地對著那個頭人喊叫:“以你們信奉的神發誓,你們是什麼人?你們要我幹什麼?”那個大漢一連抽了三口煙,姿勢比剛才更加莊重。然後,他把煙鬥交給仆人,用令人恐懼的、冷冰冰的口氣說:“本人是斯韋爾德·範·阿爾弗雷特·弗蘭茨,是阿姆斯特丹卡米爾罕號的船長。我們的船在返回巴塔維亞途中,不幸在這個暗礁密布的海岸地帶觸礁沉沒,直落得船毀人亡。這些人是我的大副、二副,那些人是乘客,那邊的人都是我可愛的船員,所有的人都與我一起淹死了。你為什麼把我們從深海的住宅中呼喚上來?你為什麼要打擾我們平靜的生活?”
“我想知道卡米爾罕的財寶現在在哪兒?”
“在海底。”
“從什麼地方下去?”
“從斯廷福爾洞裏。”
“我怎樣才能得到?”
“一隻魚鷹都會鑽進深水裏捕青魚,卡米爾罕的財寶還不值得你付出這點辛苦嗎?”
“我能得到多少財寶?”
“保你吃喝不盡。”那個黃衣矮人獰笑著說,在場的人全都高聲大笑起來。“問完了嗎?”船長繼續問道。
“完了,祝你愉快。”
“祝你愉快,再見!”這位荷蘭人回答後,轉身就走,樂師們重新踏向頂峰,整個隊伍按照來時的次序,唱著同樣的歌離開。歌聲越來越輕,越來越模糊,過了一段時間,完全消失在波濤的喧囂聲中。
威爾姆用盡渾身的力氣來掙脫束縛,最後他終於把一隻手抽了出來。他就用這隻手把綁在身上的繩索解開,進而完全鑽出那張牛皮。他連周圍都沒有環視一下,就跑回到自己的茅屋,發現可憐的卡斯帕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他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喚醒。這個善良的人看見他的朋友能安全返回,高興得哭了。可是,他從他的話語裏得知,他仍然堅持要做那件沒有把握的事情,這種喜悅的心情又馬上消失了。
“我寧願墮入地獄,也不願看這空蕩蕩的四壁和這副窮酸的樣子。你跟我去也好,不跟我去也好,我都要做。”威爾姆說完,拿起一個火把、一個火器和一根繩子,匆匆地動身了。卡斯帕緊跟在後麵,拚命追趕。等到他快趕上的時候,威爾姆已經站在他以前為躲避暴風雨而藏身的岩石上,並正準備沿著一根繩子下到洶湧漆黑的深淵裏去。當卡斯帕發現他的勸告對於這個瘋漢已經無濟無事時,就準備跟著他下去。但是,威爾姆命令他留在上麵拉住繩子。
隨後,他奮不顧身地順著繩子爬向洞內——隻有盲目的貪欲才能激起這種勇氣和力量。最後,威爾姆來到一塊突起的石頭上站住,下麵惡浪飛湧,噴射而出,撒開一片白花花的泡沫。他貪婪地四下望了一遍,終於發現就在正下方有一樣東西浮在海中。他放下繩子,拚命溜了下去,一把抓住了那個沉甸甸的家夥,把它提了上來。啊!原來是一隻裝滿金幣的皮箱。威爾姆欣喜若狂地告訴卡斯帕這一重大發現。卡斯帕懇求他收斂一下貪心,回到上麵來。可他根本聽不進去!——威爾姆認為這不過是他長期努力的初步成果。他又一次撲下去——海水發出一陣長笑——他再也沒有露麵。
卡斯帕孤零零地返回了茅屋——他完全變了。他軟弱的大腦和善良的心靈受到了無法承受的刺激,完全破壞了他的神經。他聽任周圍的一切敗壞下去,日夜在外流浪,迷惘地注視著遠方,他以前的夥伴們都很可憐他,但更多的人回避他。一個漁夫說,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在海岸邊看見威爾姆夾在卡米爾罕號上的船員們之間——就在那晚,卡斯帕也不見了。
大家把小島周圍都找遍了。可是什麼地方也沒有發現他的蹤跡。根據傳說,人們常在那隻怪艙的成員中間看見他們——因為從這時起,那隻船每隔一段時期就在斯廷福爾洞前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