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句輕吟之後,突然轉為清唱。沒有絲竹相襯,卻更為顯出女子美妙絕倫的嗓音和情態。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
劍厚南渾身一震,目光首次落向立於廳心的美女。隻見她不過雙十年華,若是細瞧,五官其實是清麗典雅,但卻因那眉眼唇角含著的細微媚意而給人妖豔風塵之感。
隻是瞧了一眼,劍厚南便失落地收回目光,望向細雨紛飛中倒映著點點燈火的空曠水麵。
我想成為你的女人。
除了你,我不會要別的男人。
記憶中,有個女子曾這麼對他說過。他拒絕了,但又拒絕得不夠徹底,最終讓自己陷進她布下的網,卻不敢允下任何承諾。
沒有承諾,不能留住她,也不能縛住自己,隻能盡可能地去給她自己能給的,以此來回報那上天恩賜般的眷寵。
隻是一切都已過去,仿如大夢一場,醒過來,已是正常之人。什麼情愛癡纏,全已消散,隻剩下眼前這讓人心波瀾不驚的生活。再也不用擔心是否能見到明日的太陽,再也不用為一個女人梳什麼樣的發髻而煩惱憂心,豈不是好?
垂下眼,他看向杯中琥珀色的液體,對廳中讓所有人都神魂顛倒的絕世歌舞充耳不聞。
不知過了多久,四周好像又喧鬧起來。看來是歌舞已畢,下麵要選人了。
“南少,我看那青歌姑娘對你好像頗有興趣呢。”衛明禺的聲音在耳邊悄然響起,之所以說這麼小聲,蓋因是不想引人嫉妒。
劍厚南隻當他在說笑,扯了下唇角算是回應。他平時雖然話少,卻不會這麼冷淡,但因那歌讓他想起了一些應該忘記的東西,心情比較不好,所以才懶得和故意挑惹他的衛明禺抬杠。
“噓——南大哥,真的是呢,你看她們過來了。”紫霄驚道。
楚鏡淩唯恐天下不亂地鼓掌附和加大笑起來。劍厚南皺眉,順著他們的眼光看去,先前那清唱的姑娘果然正向著他們這一桌嫋嫋娜娜地走來。旁邊跟著一個濃妝豔抹,充滿成熟風韻的婦人,看她一路熟稔地同人招呼調笑以及圓滑的應對手腕,便知是桑晴院的鴇母桑娘。桑晴苑能有眼下的地位,除了青歌等出色的姑娘外,這桑娘也功不可沒。
看著通過層層“障礙”向這處走來的兩女,劍厚南先是一臉事不關己的漠然,而後好像發現什麼似的,突然微眯了俊目。
兩女終於來到劍厚南這一席,身後跟著那些想看熱鬧又或想抱得美人歸的男人。一下子來了這麼多人,四人也不好意思再坐著,隻好不甘不願地站了起來,臉上還得保持禮貌的微笑。
“娘,為女兒介紹一下這四位貴客吧。”青歌對著桑娘說話,目光卻是落在劍厚南的臉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對劍厚南另眼相看,雖不一定有什麼意思,但起碼已引起了她的注意。
一聲輕咳,那桑娘妖嬈地走上前,向四人福了福,露出一個讓人心神蕩漾的媚笑。
“乖女兒啊,這位英武俊朗的公子爺是青弈門的門主,天下人稱岩侯的衛明禺衛公子,可是武林中響當當的人物呢,快來見過了。”桑娘嬌嗲地先介紹衛明禺。等青歌與衛明禺見過禮後,正要一一介紹他旁邊的兩個女客,卻被青歌突兀地打斷。
“娘,不知這位公子是?”不知是何原因,青歌對劍厚南似乎真的極感興趣,而且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意。這一做法立時又為劍厚南招來不少豔羨妒嫉的目光。
“呃……”顯然沒想到青歌會如此急切,桑娘怔了一下,但她見慣風浪,很快便恢複常態,笑道:“這位是……”
“我要你。”出乎意料,劍厚南打斷了她,說出一句讓所有人倒抽一口氣的話。等仔細看向他,才發現他的目光是落在桑娘身上,而不是今夜的主角青歌。
若說劍厚南想化解自己尷尬的處境,並讓對方知難而退,顯然是達到目的了。起碼桑娘停止了後麵的話,而青歌明顯蒼白了臉。至於其他人,都處於怔驚之中,沒明白過來眼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不是為女兒擇婿嗎,為什麼有人倒對鴇母感起興趣來了?
紫霄和楚鏡淩被劍厚南的驚人之舉嚇了一跳,不由睜大了美目,而衛明禺在受驚之後,是最快恢複過來的人,隻覺眼前之事滑稽至極,忍不住咧嘴笑了起來。
除了衛明禺,還是桑娘恢複得快,隻見她尷尬一笑,又是風情萬種,“劍公子真是愛說笑……”解圍的話在下一刻被強行打住。
劍厚南突然伸出手臂,一把勾住桑娘的纖腰,將她帶入自己的懷中,然後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狠狠地吻住她塗著濃濃胭脂的紅唇。
這一次,顯然所有人都被結結實實地震住了,包括衛明禺,全場陷進詭異的安靜當中。在這種地方當眾親吻姑娘,本是常見之事,但若是一貫便給人溫文爾雅良好印象的劍厚南當著自己妻子的麵,棄送上門的絕色不要,而去親吻一個徐娘半老的老鵓,這就實在是一件讓人無法理解的事了。
一聲嚶嚀,桑娘似乎也有些情動,抬起素手按在劍厚南的胸膛之上,作勢想要推開,卻始終沒能付諸行動。看得出,這個吻可不是敷衍的。
就在眾人目瞪口呆的時候,劍厚南離開桑娘鮮豔欲滴的唇,揚目掃了眼全場看熱鬧的人,最後目光再次回到軟癱在自己懷中的女人臉上,毫不理會自己唇上已沾了胭脂,沙啞著聲音再次堅定地申明:“我就要你。”說著,一把抱起嬌軟的女人,從自動讓開的人叢中穿過,完全沒有想到應該同自己的妻子和朋友打聲招呼。
“娘!”青歌驚叫,不明白桑娘怎麼任著這小子胡鬧,如果她跟人走了,誰來收拾殘局。
這一聲喊顯然讓桑娘拾回了一些理智,隻見她突然掙紮起來,想要脫離劍厚南的懷抱,同時試圖勸說這個突然之間狂性大發的男人:“劍公子,呃……你若對奴家真的有意,可否待花宴結束,到時奴家一定……”
“休想!”劍厚南低而冷地打斷她,聲音中有著旁人無法理解的痛楚與怨怒以及一絲可疑的喜悅。他的手如鋼箍一般緊扣住懷中女人的腿彎和腰背,讓她無法逃離,腳下絲毫不停,轉眼走出花廳,留下一屋子落針可聞的寂靜。
然後,青歌遷怒地瞪了一旁笑著看戲的衛明禺一眼,然後低聲對身側的丫鬟道:“去請看熱鬧的二少。”看丫鬟匆匆去了,她才又嫣然從容一笑,瞬間將所有男人的魂魄吸了回來。
這時另一個丫鬟捧上綠簫,青歌神態優雅地接過,一時間眉梢眼角的媚意去盡,轉眼化成一個清麗如仙的出塵女子。簫音未起,卻已成功地將劍厚南引起的尷尬蕩盡。無論眾人對方才的一幕如何看待,他們至少還記得自己來此的目的不隻是看戲。
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回到青歌的身上,衛明禺和楚鏡淩這才看向一臉蒼白的紫霄。劍厚南超出常理的行為,讓他們不隻是吃驚那麼簡單,還有深深的擔憂,隻是對著應該大受打擊的紫霄,想問卻又不好問,唯有尷尬地沉默著。
半晌,紫霄似乎感受到他們的疑慮,不由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聲如蚊蚋地說了一句:“好像……是舊識。”除了那個人,還有誰能讓他失去控製。她本沒認出來,但他的動作讓她不由用心細看了下,那濃妝掩蓋下的眉眼確與那人有幾分相似,若非有心之人是察覺不到的。
那麼,若真是那個人,是不是代表著她也該徹底死心?事實上,就算那個人一輩子不出現,她也不會有希望,他從來就沒讓她有過任何幻想的餘地,隻是她自己不甘心,不想去認清他的心,現在終於不能再自欺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