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陽光焦灼大地,蔥蘢的綠,幾朵薔薇蔫答著臉龐,身在薔薇叢中的白衣姑娘卻是不鍥不舍,小心翼翼地用黑色厚紙折成的小盒子套在薔薇花上,一朵一朵。
“又在撥弄花草。”
雪回頭,滿臉的泥土,笑容依舊,“顏,你看,我將花保存得多好,已經八月了,薔薇還能盛開呢。”
卿顏俯身,仔細將她臉上泥土擦去,“物以稀為貴,若是薔薇花開四季,何貴之有?花,隻需一季芬芳,獨出風采便好。”太過執著,並非好事。
雪搖搖頭,“花,獨占鼇頭才好。薔薇花季隻有五、六兩月,可我種的薔薇,可開花近半年。七皇子能見半年的薔薇,而梅,隻有一季,薔薇見多了,他自然會忘了梅的香味。”若是冬天能開出薔薇花,七皇子就會知曉,一任群芳妒,說的是薔薇。
那眼神,寫著什麼?
“雪,為什麼?”為什麼為七皇子如此費盡心神,求君一笑?她與他之間,從來就沒有可能。
雪嬌笑,“我不認命啊!”對自己,對七皇子,皆是。
情陷太深,苦的隻是自己。
認命,她亦未曾。
“我向皇上求了半年,回無極山莊。你呢?”原是打算將雪也帶回,現下,雪怕是無意跟她回去。
雪搖頭。
卿顏歎。果然,執念傷人。
雪回身繼續侍弄那些薔薇,卿顏收回懸在半空的手,刹那間,心裏空空蕩蕩的。
今夜,是離開皇宮前的最後一夜,濃稠的墨汁一點一點吞噬完血紅的夕陽,抹走天邊最後一道霞光後,盞盞宮燈星星點點。
卿顏靜默,站在窗前,猶愛登高遠眺那種俯視腳下的快感。
隻是,不知是這景落閣太低還是皇宮太大的緣故,眼裏隻有紅牆綠瓦的熟悉,最遠的也就那輪映進湖麵的明月。
果然是住得有些長了,想起明天,淡淡的鄉愁竟浮上心田。
什麼時候,這裏是家了?
纖細的手腕被握住,下一秒,踉蹌地跌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明天要走了!”刻意放低的聲音在黑夜的渲染下,有著動人心弦的魔力。
卿顏沉浸在耳邊聲音帶來的神奇世界,輕輕回答:“嗯。”這身體,若不是因為體弱多病,定是比他高上許多的,現下,卻安心地在這懷抱裏。
有半年見不到他呢!再見時他定是更具風采了,他是太子了呢!
七皇子猛地推開卿顏,暴怒,“你還敢回答?你要走從未向我請示,直接在大殿上請求父皇將這半年作為這場勝仗的獎勵,你將我這主子放在眼裏了嗎?”捏住她的臂膀,想揉碎她般使勁。
明明是痛,卿顏卻隻想笑,微笑,卻無奈嘴角弧度越扯越大,幾乎要狂笑出聲時,七皇子察覺不對,鬆開了手。
轉過身去,不想她瞧見他臉上的悔色。
卿顏見狀,更惱,“我就該事事報告!可我偏不。”他當自己是主子,那她呢?
劍拔弩張。
氣氛凝結成一塊一塊,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卿顏是強脾氣,見七皇子那背影,想想更氣,索性也轉過身去,兩不相見。
琴躺在平日她最喜愛的位置,月光傾瀉,籠出一片仙境,朦朧起來……
過了約莫一盞茶時間,卿顏思緒回轉千遍後,決意,“出去。我要安歇了。”
想以七皇子的驕傲,品性好些就轉身離開,若是生氣,就該給她一頓排頭,就像主子教訓不聽話的狗般。
他竟大笑起來。
在卿顏震驚於他的笑聲時,他已走近,從背後抱緊了她。
“人不大,脾氣倒不小。”
聽他這般戲謔,卿顏瞥他一眼,他怕是永遠不明白,她氣些什麼,隻當是一般女子鬧鬧意氣,哄哄便好。
見卿顏還在生氣,七皇子也不知該如何討好,隻得帶開話題:“你這回出宮是回鳳家嗎?”
卿顏搖搖頭,“無極山莊。”
七皇子驚詫,“為何?”
“母親因我難產而死,我剛出生時,不願喝奶娘的奶水,餓得奄奄一息時被師傅救起。師傅在鳳府住了兩年,替繈褓中的我調理身體,可我先天不足,師傅再盡心力,我也未能痊愈,平日總要吃些藥丸,以求平安。我已有兩年未讓師傅診治。”想她若不是七歲跟隨師傅去了無極山莊,今日怕是早沒了她。
七皇子心驚,抱她的手臂不覺縮緊,“早些回來。”
“嗯。”
卿顏獨自出了城。
無極山莊不比他處,閑人莫進。她推拒了眾人的送行之舉,說是出了雲城師兄便會等她。
其實,師兄不在,隻是想圖個清淨。
城外十裏亭。
三皇子一桌一酒,獨坐獨飲。
卿顏下馬。
不是了斷了嗎?苦苦糾纏是為何?
還是執念二字,世人皆有?
臉頰微紅,三皇子該是喝了不少,微有醺意。
走近方見,三皇子身後兩個酒壇,他真是醉了。空氣裏飄著淡淡酒香。
“我在想,怎樣才能讓你在我身邊。最後,我終於想到,七皇子,不,現在該稱為太子,他是決計不會將你給我的。我想要你就要有比他更大的權力。卿顏,你說對嗎?”醉言醉語,他連坐都坐不穩,幾欲跌倒,再幾杯,怕是要到桌底下了。
卿顏坐下,拿起他為她準備的酒,輕啜一口,此等好酒就這樣糟蹋,“封王拜將,嬌妻在懷,春風得意,其他念想,你不覺貪心嗎?”傾姐風華絕代,能令二皇子傾心不已,他卻仍感不足。
三皇子的手不停晃動,酒杯裏的酒灑得零零落落,“比起太子,我得到的算什麼?我要的東西都在他手裏。皇位。你。”
這人,永遠將她至於皇位之後。
七皇子,永遠將她當作奴仆。
還真是兄弟。
“你愛他嗎?”
啊?
“說,你愛他嗎?”他忽地衝到她眼前,抓著她的手腕,將她壓在一邊的亭柱上。醉酒的他,力氣大得嚇人。
愛?那是什麼?
“為什麼不說話?我在這等了你一夜,就想聽你一句。”神情溫柔了不少,手漸漸鬆開她,“你愛他嗎?”
就是醉酒,他都不忍傷她分毫。
卿顏被他眼裏的情意震懾,霸道,想將她據為己有,溫柔,欲語還休。
“不愛。”她誰都不愛,隻是無奈。
三皇子聽她這話,頓時神采飛揚。借著酒勁欺上她的唇,冰冷的。被城郊的風吹了一夜,被上好的酒泡了一夜,他的唇冰冷。
三皇子逐漸發現端倪。
她無意。
她不愛七皇子。可是,她亦不愛他。
慢慢,他走回、坐下,倒酒,繼續下一場醉生夢死。
卿顏倚著亭柱,默看半天,轉身上馬,離開。
亭邊不遠處,七皇子臉色陰鷙,腳邊是一朵碾碎的清荷。
一束薔薇。
那鮮紅,隻會讓他有狠狠碾碎的衝動。
“你看,這是神跡吧?現在是八月哦,我還能讓薔薇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