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卿顏被一小太監找去書房。
七皇子不在,小太監出去時還將門給關上了。
卿顏覺得奇怪時,七皇子從內屋出來,還將她拉至內屋。一套清淡飄雅的淡紫色宮裝放在床上。卿顏驚覺不妙。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那套衣服就被塞至懷中,七皇子今日看來興致頗高,還催她快換。卿顏見推脫不了,隻好走到屏風後換衣服去了。
一套衣服,在七皇子催了幾次後終於在她身上穿好。卿顏不禁慨歎,女子智慧遠勝男子,連衣物的繁瑣亦是。
披散著頭發,卿顏想梳個簡單的發髻,卻被七皇子拉住了。他像著魔似的看著她,像是初見一般,仔細打量,然後,覆上她的唇,輾轉著吞噬她的呼吸……卿顏在他懷裏掙紮了幾下,皆被他炙熱的擁抱化去,後就任由他去了。
待到卿顏身體虛軟,站立不住之時,他才放她吞吐空氣,沒幾秒,又吻了上去……
他是怎麼了?
七皇子吻了許久,費了大勁,硬是抽身,忙別過臉,不看她那嬌媚的模樣。今日找她,可不單為了這事。
卿顏終於呼吸上新鮮空氣,而不是七皇子轉渡的氣息,貪婪地多吸了幾口。
他就為了給她轉幾口氣特意將她找來?
“你今天十五了。”他說。
她早就十五了!再想,今日好像是她生辰,的確,她今天十五了!
“嗯。”十五又怎麼?
“這麼些年沒穿過女裝……”
卿顏打斷他的話語:“誰說我沒穿過女裝?”不然他以為第一次她就能將這繁瑣的宮裝穿戴妥當,“我在無極山莊之時就穿女裝。”那裏沒人告她欺君。
七皇子原本神采飛揚的臉就因她一句陰沉了下來,“你沒說過。”又瞞他!
卿顏為這陰晴不定的脾氣無奈,他就這樣,總有理由生氣,“可我沒穿過這麼漂亮的衣服,既然你都知道今日是我生辰,就別和我計較了,給我梳髻。”在梳妝台拿了把象牙梳放到七皇子手中。
七皇子看著手中的梳子,愣了半晌,在卿顏以為他會拒絕之時,他悶悶的聲音傳來——
“坐好!”
卿顏淺笑。他別扭的樣子很是可愛。
他與她在書房內室待了良久。
第一次給她紮了個與眾不同的發髻後,在卿顏的笑話聲中,他毫不氣餒,硬是拆了說要紮個好看的,幾次下來,卿顏都笑傻了,他的手藝還是那麼差。
七皇子板著臉,硬是拗口說她頭發不好,換了花樣,就要給她畫眉。
慘狀可想而知。
直至晚膳時分,竟是雪端來的晚膳。她眼裏的傷痛刺痛了卿顏,原本與七皇子快要打鬧到地上了,也正經起來,整好淩亂坐著。
雪自那次病發後就不曾和她提過七皇子,也不曾提過那次吵架,仿佛,兩人都有意識地將這個問題無限期地延後了,可現在……
“出去!”七皇子一句,打破三人僵局。
雪含著淚光,默默走了出去。
卿顏瞧著那落寞背影,直至她消失,斂起歡情,“為何?”
比起三皇子,這七皇子對她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三皇子時時算計,她自有防備。可這七皇子呢?總是將她拋上高空,然後狠狠摔下。
一遍一遍,要傷她多少次才算夠?
七皇子將卿顏抱起,放置在床上。卿顏將背對向他。七皇子倒也沒生氣,隻是抱著她,還輕哼了幾句曲調,哄她睡去。
明天又是另一場傷害。她迷迷糊糊地想著。
卿顏第二日醒來已是快晌午時分,換好了昨日的男裝,七皇子恰巧也下朝回來。同七皇子一起用過午膳,回到景落閣時已是下午。
雪就那樣,抱膝坐在那裏。窗子沒開,陰暗一片。
以前她彈琴時雪最愛在那位置聽著,說是那裏琴音格外清脆悅耳。
現在,琴不在了。
她也不在。
就雪,坐著。
“顏——”軟軟的熟悉語調,“我時日無多了。”
她知道。自那次雪病發給她把過脈後,她就知道。時日無多?誰會相信一個十一歲的孩子說的這話?
卿顏沉默。
傷她,是身不由己。
雪話鋒一轉,“顏,你還記得我倆當初為何入宮嗎?”為何入宮?空靈的聲音在耳邊徘徊。是啊!為何?她自然記得。隻是不再強烈而已。
雪又問:“你後悔了嗎?”離開鳳家?進宮?從一個牢籠逃到另一個牢籠?顏,你後悔了嗎?
卿顏不語。是!她後悔了!在傾姐嫁與三皇子時她就後悔了。可對著雪,這般孤寂的雪,她說不出一句。
“顏,你原是有皇後命的。”
三皇子喜歡她,七皇子也喜歡她。而鳳宰輔在知曉卿顏是女兒身時,便虛報了一個十小姐,卿顏若是不進宮,鳳宰輔定會在某日宣布小侯爺死訊,然後以十小姐的身份將她風風光光地嫁出去,可能是三皇子,也可能是七皇子。
可卿顏和她進了宮,給自己套了個牢籠。
雪的聲音越發空靈起來,就似她的姓——空靈,“我不該怪你的。進宮是我的選擇,你隻是陪著。想想,我真是對不住你,你好好的人生,就被我任性地揮霍了。”聲音越發的寂寞。
卿顏再忍不住眼淚,“別說了。我現在就去求伯父,讓他將我們討回去,雪,別說了。”
是她,是她的錯,若不是她不小心,雪不會知曉自己的身世,不會宿疾複發,不會這麼命短。大夫人仙逝之時,將雪的身世來曆向她說了明白。
大夫人本姓空靈。娘家在江南亦是頗有勢力的官宦世家,長兄空靈人皓更是聰慧無比,十六考上狀元,空靈一門顯貴。十幾年前,慘遭奸人陷害——文字獄,滿門抄斬。大夫人若不是身在鳳家,定是逃不過命運的。當大夫人趕回江南老家時,空靈一門空空曠曠,屍橫遍野。就在大夫人傷心欲絕之際,隱約的嬰兒啼哭聲將她喚醒。那就是雪。
雪先天不足,生來帶著心疾,想是官兵以為那孩子已死,未多做檢查才讓雪撿回性命。
大夫人說得斷斷續續,當卿顏看見大夫人驚惶的眼中那抹倒影時,為時已晚,雪端著藥碗站在那,看她的臉色,什麼都知曉了。
鳳家十二小姐竟然是空靈若雪。雪在大夫人屍體前痛哭了整整三日……
命運不公。
鳳宰輔疼愛卿顏,疼愛傾舞,卻從不屑看她一眼。
卿顏名字與眾兄長不同是因皇上親賜,她的名字又為何與眾不同?
一切都在那一刻有了答案。
她的與眾不同也是皇上給的,而且給得很殘忍。
三日過後,雪嘶聲力竭,大病一場。
平日有人來看她時,她便不言不語。在隻剩卿顏時,她才低聲說話,反反複複都是那幾句,報仇,報仇!後來更是不吃不喝,整日坐著,看著天邊,神情恍惚。
終於,卿顏受不住了。瞞著鳳宰輔,將自己的詩作送至書坊,一舉名震天下。後又托了一名太監帶話給東賢妃,就這麼,皇上將她招為七皇子伴讀,進了宮去。
她錯了。若當時她再小心些,雪就不會知曉一切。若當時她將雪帶去無極山莊,或許雪今日也不會這樣。若她當日帶雪投奔三皇子,雪亦不會為七皇子傾心。若她再無情些,早早讓七皇子斷了念想,雪斷不會痛苦至此。
雪見了她那懊惱模樣卻輕笑起來,“顏,好好和七皇子過。他從小就是個要什麼就有什麼的人,對你不好也是正常的,時間久些他就會變了,會好的。你要和七皇子好好過。”眼中的寂寞像是要將靈魂吞掉般,噬去她點點星光,剩下一片晦暗。
卿顏被這怔得連話也說不出了。景落閣是怎麼了?卿顏慌忙站起,將窗戶全部推開,又跑去將門打開,屋內的靜物渲染上了光的色彩,頓時明亮起來。雪卻用手遮住了刺眼的陽光,蹲坐著,又好奇那溫暖,緩緩轉過身去。
卿顏見狀,開心起來。可當她仔細看雪時,心碎成萬片。此刻的雪,隻是站在陽光下的骷髏,沒有表情,沒有靈魂,沒有思想,隻是站著,麵向溫暖站著。卿顏靜看著,淚從眼角不斷滑落,連成一串珍珠在陽光下折出千般光芒……
雪站了一下午,累了,回房睡了。
卿顏亦是很累,卻睡不下,沒了琴,她連個消遣也沒有,隻好那麼坐著。
靜靜想著,卻理不出個邏輯。
若是沒有七皇子,她現下大概與雪相差無幾——被宮裏煩悶的氣息桎梏而死。可偏七皇子帶她去了南疆,去攻打了泉清國,在軍帳內目光相撞的那一刻,她在他眼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那麼清澈透亮,眨眼,又什麼都沒了。
自小她就愛與師傅撒嬌耍賴,後來連鳳宰輔也不放過,事事都要人寵著,師兄對她亦是如此。進了宮,可憐她就剩了一個。害怕身份揭穿,連個貼身宮女都不曾有過,沒人近得了身,就這麼孤寂著。卻偏就看了那一眼,就一眼,她知道又找到個可以任性耍賴的地,便無休止地讓他這麼糾纏下去,他不說停,她就賴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