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兒?十年前,我害了你,你也親手殺死了我們的孩子。我愛過你,亦恨過你,那時,我是真的想要你死,讓自己記住對你的恨,也讓自己徹底解脫,我再也不想沉迷在你的情網中。可是,我還是想盡辦法救活了你,我不能沒有你,更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在我的麵前死去,明知你是世上最毒的毒藥,我依然願意飲鴆止渴。我也曾想要擺脫,但卻真的無力。你問我為什麼,那麼你能告訴我為什麼我要愛上你嗎?”他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我從來沒有奢望過你會愛上我,但是你醒來了,誰也不認得了,你看著我的眼神那樣無助驚慌。我除了保護你、疼愛你再也做不了其他。老天爺給我們開了個大玩笑,它沒有放過你,亦沒有放過我。我想逃開,可是你是這樣美好,是這樣令人欲罷不能。我再一次深深地愛上了你,我能怎麼辦?我隻能盡自己最大的力量愛你。將你捧在手心裏,不是為了贖罪,隻是想要讓你快樂……”
我抽泣著打斷他:“那你為什麼還要讓我想起來?你知不知道我寧可你殺死我,寧可你一輩子騙著我,一輩子讓我遺忘,一輩子做你的傻瓜皇後,也不想再經曆一遍這樣的痛徹心扉?李玄風?你是這世上最最殘忍的人,你根本就沒有感情。”
李玄風笑了,笑得慘然而憂傷,“顏兒?你心無旁騖地愛了我十年,專心癡迷,無憂無慮。可是我卻痛苦地愛了你十年。你遺忘了,什麼都記不得,可誰能讓我遺忘?你可知我有多羨慕你嗎?我真的很想騙你一輩子,讓你這一生一世隻記得我一個。可是,我照顧不了你了,我不能讓你在失去我之後整日以淚洗麵啊!”
“所以你就讓我現在以淚洗麵!”我撕心裂肺地狂笑起來,哭得淚流滿麵,“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李玄風俯下首來,一點點吻掉我的眼淚,“快了,就要結束了。再也不會有痛苦了,再也不用委曲求全討我歡心了,你就要自由了。”
拚命想要推開他,我喊道:“李玄風!我恨你!我恨你啊!”
他緊緊地抱著我,任憑我在他懷中撕咬捶打,隻是緊緊地抱著我……
李玄風病得很重,到十月初一,他便下不了地了。
來福和喬喜每天都會跪在戀橘宮的門口苦苦哀求,我卻對他們置若罔聞。
我隻讓浸染陪著我,從那夜自夢中驚醒過來,我便搬回了戀橘宮,再也沒有離開過佛堂半步。我沒有去探望病重的李玄風,沒有帶給他安慰的隻言片語。
我食言了,對麟兒,也對李玄風食言了。原來李玄風的後顧之憂竟如此精準,原來麟兒對我的防範竟是未雨綢繆。他們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吧?
十年前我與李玄風之間的生死糾葛,麟兒雖從未參與,但他那時已是十七歲的少年,他便是從那時就開始恨著我了。隻是因為李玄風,因為李玄風對我義無反顧的愛,才讓這個不幸的少年十年間都活在提心吊膽裏。
他們竟是如此理智,如此火眼金睛,如此未雨綢繆步步為營,那麼我呢?我該怎麼做?
我愛上了李玄風,可我亦對他恨之入骨。如今我累了,不想愛他亦不想再恨他。我知道他快要死了,知道他想見我。可是我不想見他,我亦不能見他。我怕自己的不愛不恨再次會被狂熱的愛戀和滔天的仇恨席卷。
李玄風命來福將那隻檀木小箱子給我帶來了,箱子裏的東西原封不動,最上麵整整齊齊地折疊鋪設著玄華在石牢內寫下的那首《相思賦》。
來福告訴我,早在一年前,李玄風便察覺到自己時日無多。十年前,我用赤子之心刺穿他的咽喉,他雖撿回一條性命,卻從此落下惡疾,常年咳嗽不止。然而,他從來不保養自己的身子,像是故意懲罰自己一般,隻會喝下我親手熬製的雪梨膏。他的肺早已千倉百孔,但他卻始終瞞著我。他開始尋覓能解開斷腸草的良藥,找到後便哄騙著我服下。到我在勤政殿內發現這隻檀木小箱子時,我已服了近一年的解藥。
誰也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麼,我卻知道他這麼做是為了贖罪。
他從老天爺那裏偷了十年,偷走了我的十年,也偷走了原本屬於玄華的快樂。
九月十五那****的生辰,他早已算到自己的大限將至,故意讓婷娟提醒我。他既希望我能記起一切,又怕我會恨他。因此他避開我,故意在禦花園內與臣工們喝酒慶賀,想要把自己灌醉了忘記一切。一方麵他想要我擅入勤政殿找到小箱子,另一方麵,他又希望我永遠不要打開這隻箱子。
天不遂人願,我打開了箱子,恢複了記憶,而他卻沒有喝醉。
大喜之後必有大悲,那夜有很多臣工都醉了,唯獨李玄風無比清醒。離開禦花園之後,他不敢回椒房殿,便讓來福和喬喜扶著他回了勤政殿。一看見桌案上打開的箱子,他就明白了一切。呆坐在勤政殿許久,他終於獨自回到椒房殿,靜靜躺在了我身邊。
來福痛哭的聲音一聲聲傳進來:“娘娘?您就可憐可憐皇上吧?皇上這一生過得太苦,他隻在有您的這十年開心地笑過。可是娘娘,您知道這十年裏皇上做過多少噩夢嗎?您知道他的笑容背後又有多少擔心和痛楚嗎?為了您,皇上廢棄了後宮,甚至不惜讓自己斷子絕孫,娘娘?十年了,您如此深愛皇上,舍不得皇上受到一丁點兒的傷害。如今,隻是些陳年舊事,您當真就這樣狠心嗎?難道那些傷害用十年的疼惜仍無法彌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