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風的死因被封鎖起來,除了宮裏近身伺候的宮人之外,沒有人知道我與玄風最後的情感糾葛和生離死別,世人皆知後唐永和年間帝後琴瑟和諧伉儷情深,鴛鴦相依舉案齊眉,永和帝駕崩,皇後悲痛欲絕,求死不能,遂在深宮大院落發為尼,隱居在戀橘宮之內閉門謝客虔心禮佛,替永和帝超度。朝中文官百官聯名奏請,欲為永和帝後撰文立碑,譜寫帝後永世絕戀。
太平帝在征得青顏姑姑同意後,專門派遣欽差大臣赴泰山之巔立碑膜拜。這段亙古不變的曠世之情成為後唐史記上人人稱讚的千古佳話。
其中隱秘外人不知,我和玄茂卻最清楚不過。百官聯名奏請,玄茂險些當庭發怒,然我已入空門,事事皆已成空,既然此舉能保後唐百年基業成就玄風的一世英名,我何必拘泥於俗世紛爭?玄風已然英逝,錦上添花總好過於落井下石,就讓他一路走好吧!
自此,後唐進入太平年代,此後的幾百年內再無戰事發生,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漸漸成為享譽海內外的興邦大國。
太平帝三年七月初七,小暑,乃後唐一年一度的乞巧節。
早幾日便有來戀橘宮送菜的宮女說快到七夕了,宮人們都忙著製作花燈、荷包以乞討家和團圓。
我是個置身事外的閑人,不過七夕,但卻難以忘記這一天。十三年前的這一天,我與玄華的孩兒經三姐之手來到這個人世,我尚未來得及看他一眼,便與他永世分離。今日,是他十三歲的生辰,他如今正值我當年進二皇子府的年齡,他今日在做什麼?是個英姿挺拔的小男子漢,還是個正對鏡梳妝的******?
我搖搖頭,將玉芙蓉放入檀木箱子裏讓浸染收好,擺好棋局,我在案前坐下,安心等待玄茂的到來。
這是玄茂每日的必修課,無論政務多麼繁忙,隻要他沒離開長安城,便會在酉時來戀橘宮與我下一盤棋,聊幾句《詩經》,談論一些治國大計,也說一些無關痛癢的廢話。
大多數時候都是玄茂在說,我隻安靜地聽著,他絮絮叨叨地念著,有時思維會從這件事上突然轉到另一件事上,我不打斷他,隻是微笑著聆聽。他便會心平氣和,專心致誌地和我下棋。哪怕來的時候怒火滔天,走時,他也會帶著淡淡的疲倦和笑意。
玄茂登基已近兩年,卻總也壓不住火氣,整日像和滿朝文武有仇一般沉著臉,宮裏的人十有八九都害怕他。常常會有送菜的宮女太監在我麵前提起先皇永和帝的和藹可親,我隻淡淡一笑聽之忘之。
人人都知道戀橘宮內的青顏姑姑是太平帝的寶貝,卻從沒有人敢來打擾我,所以除了每天要聽一個時辰玄茂的絮叨外,我與浸染的日子過得十分平淡。
今日玄茂來的時候憂心忡忡,眉宇間還隱著淡淡的怒意。我知道不外乎又是哪個不長眼的大臣提出選秀立後之事惹得他生氣,遂讓浸染去泡了一杯臘梅茶給他消氣。
一坐下來他就喋喋不休地大罵朝中庸臣輩出,個個都喜歡跟他對著幹,還口口聲聲將他與永和帝做比較,氣得玄茂吹胡子瞪眼睛。
我微笑著聽他發牢騷,他絮叨半天才問我:“青顏?你說大哥為什麼要把這個皇位傳給我?他又不是沒有兒子?麟兒如今早已成人,將瀛洲治理得繁榮昌盛,連孩兒都有好幾個了,好好一個太子大哥非要給廢了,還立下懿旨命麟兒永世不得繼位,此生不準還朝,你說他到底安得什麼心?他到底想要幹什麼?難不成我這輩子不大婚,就要讓後唐的江山社稷斷送在我手裏,讓我變成千古罪人嗎?”
我嗬嗬笑道:“所以你要早日大婚啊!你也不小了,都是快三十四歲的人了,當真沒遇到過心愛之人?”
他愣了愣,看看我嗤鼻道:“這世上的女子有幾個入得了我李玄茂的法眼?盡是些俗物罷了!”
我搖搖頭,玄茂還年輕,這輩子的時間還有很多,遲早有一天他會遇到自己命定的戀人,到那時,後唐的江山便後繼有人了。
他怔怔地看著我,小心翼翼地問:“青顏?難道你真的不想還俗嗎?”
我麵不改色地落下一子,道:“再不專心,你就要輸了。”
他索性將棋盤一推,站起身道:“每次說到緊要處,你都給我打岔。你知道我所思所想,就是給我裝傻。罷了,你裝我也裝,看咱們誰能裝得過誰!”說完,別過頭去不再理我。
我輕笑起來,站起身走過去將他摁下,輕輕地將他的雙眼合上,開始按壓他頭上的幾處大穴,以緩解他的煩躁和壓力。
玄茂的身體漸漸放鬆下來,終於輕聲問:“青顏?你真的不想離開佛祖去找你的孩子嗎?”
我的手指一僵,半響才笑道:“這麼多年都過去了,他還在不在人世尚且不知,即便還活著,定也是普通百姓,那便讓他快樂快樂地做個普通人吧!”
“難道你不想……”
“不想?”我打斷他,“我隻想讓他開開心心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