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七章(1 / 3)

三天後,皇宮內院,亥時。

赤金雕龍的柱子上鑲綴著的五彩琉璃,折射出水樣的波光,令人有一種置身於大海深處的錯覺,而在這夜半更深之時幾乎無聲的行走在長廊之上,確有幾分寧靜深沉之感。

這熟悉之中帶些詭異的華麗宮殿讓林秋河頗有些感慨——真是物是人非,恍若隔世啊,這暗流洶湧,交織著陰謀與鮮血的地方自己也曾經待過一陣子呢!為什麼當時就沒要有厭倦的感覺?嗬,也許是現在經風曆雨,懂得了人情世故吧!沒有了揚名立萬的心思,隻求安穩的生活。

“錦然姑娘,公主到底住在哪裏?”秋河越走越覺得不對勁。這都到禦花園的後山了,怎麼還不見公主的寢宮?

錦然笑了笑,抬手一指前麵,道:“那就是公主殿下的寢宮,請隨我來。”

夜幕之下,錦然所指的宮殿竟然有些破落,門窗上的朱漆已經大片剝落,顯出裏麵斑駁的灰色,更沒有其他宮殿的赤金琉璃柱,在整個皇宮裏格外突兀。

秋河愕然。這就是公主寢宮?!恐怕連宮女住的地方都比這裏好吧?唔……記得元傑好像說過,他這個妹妹在他去青州之前就搬到冷宮去思過了,好像是她母妃原來住的冷宮,母女兩個的命運還真是驚人的相同呢!

想著想著,二人已經來到殿前,落雲早早就等在那裏。錦然道:“殿下,林大夫帶到。”

“好,你下去休息吧。”

“是。”錦然福身告退。

秋河行禮道:“草民林秋河,拜見公主殿下。”

“林大夫不必多禮。”

秋河悄悄打量了一下這位並不相熟的公主。簡單的一個浮雲髻,沒有任何華貴的首飾,僅僅在鬢旁插著一朵白花,身上也未穿什麼綾羅綢緞,隻著一襲素白紗裙,無粉無黛,眉宇之間流動著淡淡的一絲黯然。

“聽二哥說,你們兩個是非常要好的朋友?”落雲看了看眼前不卑不亢的林秋河,心中暗暗讚歎他處事的態度。

“回稟公主,是這樣,不知公主何出此問?”

落雲幽幽的歎了口氣,扯出一個慘淡的笑容,道:“重陽晚宴,二哥兵變失敗,自刎而死,王後大受刺激,發瘋似的命人把二哥抬回自己寢宮,百般細心的照看,非說是二哥未死。前些日子又把二哥抬到我這裏來,要我找大夫……”

她越說越覺得心痛,淚水開始模糊視線。從小唯一願意和她說話,把她當親人看待的二哥就這樣離開了,哪能不痛得錐心刺骨?但她還是強壓下眼淚,接著說下去,“且不說我沒有實際地位,無法調動宮中禦醫,就算能調動,那些禦醫多是父王眼線,也用不得。之前聽說林大夫醫術精湛,妙手回春,所以隻好請林大夫前來,算是了卻王後的心願。”

“公主謬讚了,草民實不敢當。”

“林大夫不用客氣,也不必稱我為公主,既然你比二哥還年長兩歲,不如就直接叫我落雲吧。”

秋河聞言一愣,脫口道:“草民怎敢直呼公主芳名。”

“你和二哥都能做親如兄弟的朋友,怎的就不能把我當妹妹看呢?”落雲優雅一笑,帶他走向偏殿,“隨我來吧。”

無燈無燭的空曠大殿裏月亮的清輝透過飄動的紗簾,使得跟著落雲走向偏殿的秋河無端覺得周身一陣寒冷,而這連毯子也未鋪的地麵又發出二人很是清晰的腳步聲。他微微攏起了眉頭,心裏卻在想:這件事怎麼想都是不合情理,若是元傑真的死了,那王後再怎麼說他沒死都是自欺欺人,自己的醫術就算能比得上華佗、扁鵲也是做不到起死回生啊,想必落雲不會糊塗到連這個也不明白,那她為什麼還……跟王後一起“胡鬧”?真的隻是幫助王後了卻心願嗎?恐怕沒這麼簡單……

掀起最後一道簾子,偏殿中央赫然擺放著一口棺材,棺材四周繚繞著一層薄薄的冷霧,即使秋河離那棺材尚有一段距離,但還是能感覺到一絲入骨的寒氣——原來剛剛的涼意是這棺材透出來的。

秋河正打算過去看看,不料被落雲拉住,他張口要問公主有何事吩咐,卻在嘴邊生生改口,“……落雲,怎麼了?”

見他改口,落雲露出一個俏皮的笑容,低聲道:“其實,我二哥真的沒死!我剛剛的話不過是防止意外。”

什麼?!秋河開始懷疑落雲是不是也瘋了。

“我知道你不信,但是你過來看啊!”落雲走到棺材旁,費了好大的力氣推開上蓋,一邊對著凍得發青的手嗬著氣,一邊道:“凍死了,凍死了,呼呼……”

秋河萬般疑惑的過去,看到元傑幹幹淨淨,著一身盤龍祥雲華服躺在棺底,若不是他頸旁的一道傷痕,秋河簡直就以為他隻是睡著了。這……秋河轉頭看了落雲一眼。

落雲似是明白他的意思,解釋道:“這是王後給二哥換上的。那天,她命人把二哥從菊花台上抬下來之後,細心的給二哥擦淨血跡,脫去鎧甲,又梳理了頭發,換上二哥平時最常穿的這件衣服。特意命人用寒玉玄冰造的棺材……”

“寒玉玄冰?哪兒來的?”秋河試著摸了一下不斷冒出飄渺霧氣的棺壁,凍得他全身一個戰栗,果然寒涼徹骨!

“具體我也說不清楚,應該是早些年父王賞給王後的吧?”

秋河顧不得再理會什麼棺材質地,趕忙給元傑聽脈——竟然真的還有一絲薄脈在跳動!秋河欣喜若狂,又查看了一下他頸部的傷口,激動的開口道:“他流血雖多,但傷口不深,性命無礙,最多是以後說話的聲音受些影響。”

“那二哥怎麼一直昏迷不醒?”

聽落雲這麼一問,秋河的神色頓時黯了黯,激動的心涼了一截,“他患有氣疾,受傷導致的昏迷會因此延長,不過,應該還有別的原因。”

秋河又仔仔細細的診了一遍,不禁眉梢微挑,嘀咕道:“用藥過量?!”

“林大夫,你說什麼?”落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二哥患有氣疾她怎麼不知道?還用藥過量!天啊,到底有多少事情還在瞞著她?

秋河莫名的心虛起來,又有些煩躁。要是落雲知道讓元傑昏迷不醒的藥是他開的,那他可就沒臉見人了,但是這也不能全怪他一個不是?他給元傑開了藥是沒錯,可他沒讓元傑多吃啊!記得早就說過服藥過量的後果了,竟然把他的話當作耳旁風?!

看秋河杵在那兒好久,臉上的神色陰晴不定的,落雲碰了碰他,低聲道:“怎麼了?”

“啊?呃,沒事,沒事。你這裏有針嗎?我來的匆忙,忘記帶針了。”秋河揉了揉額角。這輩子勞心費神的,居然就是逃不出為他們一家做奴隸,哎……

落雲轉身從一旁的櫥子裏取出一套銀針,遞給秋河,“你看這個行嗎?”

不是吧,一應俱全?秋河愣了一下,將信將疑的打開一看,唔,比自己那套精致多了,可是她怎麼連這個都準備了?

“我最近學醫哦!”落雲很得意的說。當然嘍,以後若是需要煎藥什麼的,也是順理成章,不會引人懷疑。

“……”早聽說過她學廚藝,現在又學醫術,真是不一般的悠閑啊。或許她將來可以變成一個全才?看來受冷落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萬一哪天改朝換代,淪落市井的時候不會有凍餓之虞。

穩心定神,秋河抽針,依舊使用上次的針法,但手上卻更加利落,幾個抬手之間七針準確入穴。他想了想,又在十宣穴和四縫穴下了兩針。隻見昏迷中的元傑立刻有了反應,眉頭微蹙,呼吸擾亂了緩緩縈繞的冷霧。

“二哥!”落雲看元傑終於醒來,不禁激動得叫出聲來。

“噓,先把他抬出來,這裏麵太涼了,以他現在的狀況是受不了的。”秋河連忙示意她噤聲。

“哦,好。”雖然落雲心裏興奮的不得了,但還是顧忌著壓低了聲音。

“風雨如晦,朝野滿盈,平旦,寅時……”

太監們的報時聲尖銳的在皇宮中回蕩,落雲的寢宮離得雖遠,但依然能清晰地聽到。

正在寫著藥方的秋河打了個冷戰,皺眉嘀咕道:“宮裏的太監還是這麼嚇人……”

聽到他的牢騷,落雲輕笑出聲,“是啊,每次聽見那些太監的聲音我就起一次雞皮疙瘩,冷死我了。”

“那你怎麼不和你父王商量商量,別讓那群太監叫喚了。”

“你忘了我是最受冷落的公主啊,我的話父王怎麼會聽呢?”落雲眨眨眼,把自己說的很是可憐,而神情中卻完全沒有覺得受冷落是一件壞事。

一旁半靠在床上的元傑淡淡的揚起唇角,靜靜看著他們兩個你一言我一語的貶低那些太監。落雲覺出他好像有話要說,立刻取過紙筆,道:“二哥,想說什麼就寫下來,別說話,你的傷要緊。”

元傑握著筆,猶豫了片刻,寫道:母後怎樣了?

“她……”落雲皺了皺眉,有些為難,“自從重陽節後,她就得了失心瘋,父王每天還是逼她服藥,但是我覺得就算停止服藥,她也不久於人世。”

不久於人世?元傑心裏一疼,仿佛看見了母後悲涼而絕望的眼神。

“二哥,你也不用太難過,你已經盡力了,不是嗎?你都已經用自己的性命來報答過她的生養之恩了,你不欠她什麼!”落雲不忍看到元傑黯然神傷樣子,急忙勸道。

那元祥和元成呢?他們怎麼樣了?

落雲的臉色白了白,咬著嘴唇,眼神閃爍不定。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他們……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