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七章(2 / 3)

元傑心頭大震,手中的筆“啪”的一聲掉在地上。怎麼會這樣?一夜之間,他們居然都已遭到不測……嗬,自己不也是“死”過一次了嗎?

秋河偷偷的打手勢把落雲叫過來,將藥方給她,又遞了個眼色。

落雲點點頭,她明白秋河的意思——他怕元傑再問起別的,使她為難,所以幹脆讓她躲出去。

兩個人像約好似的沉默了很久,他們一個是不願開口,一個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秋河暼了元傑一眼,看見他用力到泛白的指節和止不住顫抖的身子,就知道他心裏正在努力壓抑著極大的痛苦,那喪失親人的悲慟一時間是難以平複的,但是這樣生硬的壓抑傷身傷心,對他現在的情況有百害而無一利,可怎麼勸他呢?

忽然間,人影微晃,床上已不見了元傑的蹤影,秋河大驚,飛身追出去。幸好元傑重傷未愈,走得不快,秋河終於在他出去之前將他攔住,道:“你去哪兒?”

“找我父王。”元傑冷冷道。這一出聲卻牽動了頸上的傷口,痛得他眉峰微蹙。

“你瘋了?你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來,又要去送死?!”秋河緊緊的鉗住他的鎖骨,叫他動彈不得。

元傑本來就虛弱無力,被秋河這一製住更是無法掙脫,但他心中悲憤難平,不顧傷口的劇痛,嘶吼道:“你說得對!這條命是撿回來的,我不稀罕!都怪我當初貪生怕死,自己都殺不死自己。我現在就要去找父王,求他賜我死罪,反正王子兵變是應該處以車裂之刑的。我與其苟延殘喘偷活幾年,生活在喪母失兄的痛苦中,不如現在就死了的痛快!”

“你還有苡悅啊!怎麼可這麼草率?”

“嗬,”元傑仿佛聽到了很可笑的事情,“你的意思是要我在她身邊慢慢病死?然後讓她傷心難過?”

“你應該比我更清楚苡悅的內心。當你的死訊傳到青州的時候,當她看到你那封信的時候,她不恨你不怨你,也不願意忘記你。後來我把你患病的事情告訴了她,她絕望卻又狂喜的眼神讓我知道了她已經愛你愛得超過了一切!”

聽秋河一口氣把這些說完之後,元傑怔住,腦海中掀起的狂瀾幾乎要崩潰他的意識,他不知所措的囁嚅道:“你……為什麼要告訴她,為什麼她又不恨我……”

終於穩住了近乎瘋狂的元傑,秋河懸著的心也漸漸放下來,理了理頭緒,說道:“你命不該絕為什麼偏要自尋死路呢?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重陽節兵變的時候你一定多服了平喘丸來止咳是不是?我曾經跟你說過,多服平喘丸雖能延長止咳的時間,還可在短期之內提升功力,但是藥效一過便會使人全身乏力,隨時可能陷入昏迷,如同死人一般。”

沒錯,秋河說的沒錯,他那天是過量服用了平喘丸,而且在抽劍自刎時,他隻覺得頸上微涼,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原來,這就是他為什麼流血雖多,但傷口不深的原因,藥力剛好就在那一瞬間消逝,讓他乏力、昏迷,然後又陰差陽錯得到王後的如此安排,一直活到現在……

“剛剛你想問的第一句話應該是‘苡悅怎麼樣了?’對不對?”秋河看得出他片刻的猶豫是為什麼。

元傑的臉上緩緩掠過一個淡淡的笑,苦澀之中夾帶著幾分自嘲。“是,我放心不下她,想問卻又不敢問。”他怕聽到任何關於苡悅的壞消息,他的腦海裏一直浮現的梨花帶雨,純真嬌俏都隻屬於那個叫苡悅的女子。他可以放棄一切一切,甚至包括自己的性命——可唯獨放棄不了想念她。

自從回到宮裏,那時時刻刻的煎熬就一直纏著他,是讓人窒息的咳喘,還是無法掩埋的思念?他已疲憊得分不清楚。他隻知道自己平靜無事,可以換來母後和妹妹的不擔心,就算平靜無事的表麵下,是一刻比一刻的不堪重負。

“可是,我放不下她又能怎樣?我寧願自己承受……”不知是因為想哭,還是因為傷口劇痛導致的暈眩,他的眼前開始有些模糊。

一室寂靜,詭異的寂靜。

慢慢品著茶的大王似乎還沒有走的打算,他吔了一眼垂首而立的秋河,又看了看站在一旁麵色有些焦急的落雲,臉上浮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但是眼睛裏卻是沒有一絲笑意。

生性多疑這個詞用來形容父王是最合適不過了,不就是請了個大夫,熬了些藥嗎?至於興師動眾的來看?想當初自己的母妃去世的時候,他都不曾來看看,想不到現如今為了防止自己的親生兒子起死回生竟然親自來了。落雲攥緊了攏在袖子裏的手指。

已經將近一個時辰了,大王若是再不走……秋河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下隱隱透著霧氣的寒玉玄冰棺,憑元傑現在的情況恐怕就要支撐不住了,怎麼辦?

“林秋河,這些年過的可好?”大王擱下茶碗,語氣閑適。

“回大王,草民過得很好,謝大王勞心掛念。”

“平日裏都做些什麼?”

如果可能的話,秋河真的很想一腳把他踹走,都什麼時候了,還在這兒磨牙閑扯?!人命關天啊!但是秋河忍了忍,恭敬道:“回大王,草民開了個醫館,每日給病人看病。”

“那你可願意再回宮裏來做禦醫?”

秋河暗暗咬牙,心裏連翻白眼兒——現在他已經想生吞活剝了那個皮笑肉不笑的人了。“回大王,草民閑散慣了,若再入朝為官,萬一哪些地方有失德行,豈不是給大王丟臉?”

“嗯,也有道理。落雲,你今年多大了?”大王話題一轉,目光隨之掃向落雲。

“回父王,兒臣今年十七了。”落雲的唇角勾出一個冷淡而嘲諷的弧度。

“十七了……”大王捋了捋下頜上短不盈寸的胡子,眯起眼睛,不帶一絲溫度的注視著落雲,道:“也該成親了……朕今天就做主給你跟林秋河賜婚,怎麼樣?”

二人聞言大駭,秋河急忙跪下道:“草民身份低微,見識淺陋,實與公主萬金之軀不配。再者,草民已有妻室,不敢讓公主屈尊降貴為妾。”

“父王,兒臣亦不願與他人共侍一夫,求父王開恩,收回成命!”

又是寂靜,但比之剛剛的詭異,現在又多添了三分可怕,令人窒息的氣氛蔓延開來。甚至,連風也不再吹動,啟明星也隱藏了自己的光輝,遲遲不肯升起。

“善行無跡,恒德乃足。歲豐。卯時。”太監的報時聲像一柄利刃,刺破了暗流湧動的寂靜。

大王無聲的笑了一下,道:“該上朝了。”

一旁的內侍太監高聲道:“大王起駕——”

“恭送大王。”二人一齊行禮道。

看著大王的鑾駕消失在門外,秋河顧不得擦一擦額角的冷汗,更顧不得慶幸一下有驚無險,慌忙打開寒玉玄冰棺。

落雲跑出去張望了一下,確認大王不會再次回轉之後,心裏又氣又急,“你怎麼把二哥又給弄回棺裏去了?!出了事你負責得了嗎?”

“我不把他弄回去才會出事。萬一大王開了棺卻見不到人,你我如何解釋?”

秋河給元傑一搭脈,意外的發現他脈象平穩,沒有一絲異象,竟然連氣疾所特有的滑脈都消失了!秋河疑惑的目光無意間瞥向元傑頸間——之前崩裂的傷口居然半凝,不再流血了!

“怎麼會這樣?!”這一刻的震驚,秋河已無法用語言來描述。

“什麼?難道二哥他……”落雲誤解了秋河的意思,還以為元傑已經無藥可救。心下大慟,撲到床前抱住全身冰冷的元傑,泣不成聲。“二哥……你不要丟下落雲啊,你說過……要看著落雲出嫁的……”

秋河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隻不過是驚歎一下而已,想不到竟讓落雲誤會成這樣,誰告訴她元傑死啊?

“都怪王後……誰讓她造了一個普通人進去都能凍掉半條命的寒玉玄冰棺……二哥,你還是因為她……”

“好了好了,”秋河終於看不下去了,拉開落雲道:“誰說他死了?”

落雲帶著一臉斑斑的淚痕,不解的望著秋河。

“他隻是又昏迷了,還沒死呢!”秋河四下環視,把大殿的每個角落都看了一遍,眉頭不由自主的皺了起來。“怎麼連個火盆都沒有?你這公主當得可真是夠冷落的。看來隻能等他自己慢慢緩過來了。”

落雲才顧不上秋河說什麼呢,她緊張的探了探元傑的呼吸,又感到元傑身上暖暖的溫度漸漸代替了冰雪般的寒冷,這才心裏好過一些。

折騰了整整一個晚上,兩個人都已是疲憊不堪,但為了不出什麼意外,兩人決定一個守著另一個休息,每三個時辰一換。

“雞棲於塒,君子勿勞,河清,巳時……”

又是一次報時,睡夢之中的秋河立刻驚醒過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他下意識往床上一看——元傑不在!

睡意頓清,秋河失聲道:“落雲,元傑呢?!”

靠在床邊上正在打盹的落雲像是突然睡在了針氈上,跳起來,道:“啊?什麼?”

“元傑不見了!”他不會是又去找大王了吧?記得之前……秋河不敢再想下去,生怕這一切會應驗。“落雲,我到外麵去看看,你去後院,如果都找不到就馬上回來,我們商量一下怎麼辦。”

“好。”

落雲飛快的朝後院奔去。她第一次覺得大殿是這麼的空曠,通往後院的路是這麼的漫長——她已經沒有了母妃,不能再失去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