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七章(3 / 3)

“奴婢恭送格格。”豔紅笑得冶豔。

而伴隨一行人離去的背影,是即將降臨的陰謀暴風雨!快到立秋了,然謝府的靜謐等不及天涼!

退了早朝,各官員依序踏出雄偉的殿門。迎著熱昏人的日頭,門外候著的家丁們勉強打起精神尋找自己的主子。

“老爺,請上轎。”李青哈腰掀開轎簾,一眼望去挺身站著的都是頂戴花翎。

不熱絡地與個別同朝官員道別,謝君恩踏出沉穩的步伐。

“謝大人請留步!”尖聲細氣,又不是女子的嗓音。聽出是宮內太監聲音的眾人皆都一驚,不少官員止步遠遠地觀望。

謝君恩不得不將半個踏進轎內的身子拉出簾外,尋聲回頭看個究竟。

“謝大人,請留步。奴才是八阿哥身邊的。能否借步說話?”唇畔長不出胡子的嘴扭曲著說話,包括說話的聲調和語氣,就如其以太監身份活著的扭曲人生。

“當然,公公請帶路。”就算不情願,但也要畏於八阿哥的主子權勢,謝君恩隻得交待家從先回。

繞過了皇宮高聳的城牆,便有兩名穿著常服的轎夫抬著一頂軟轎等候著。

“謝大人,請上轎。”刺耳得使人倒胃口的嗓音,然謝君恩依舊是無喜無惡的麻木表情,不抗拒地依言上轎。

像是要故意掩藏行蹤般,轎夫在城中的鬧市街頭兜了好幾個圈子,最後才在城中最有名的杭州菜館子停下。

“請,大人,咱家主子正在樓上的包廂裏等著您呢。”

入朝為官多年,他不記得自己和任何一個阿哥套過交情,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才能或者什麼權勢可以讓那些皇子們放下身段費心拉擾。抱著滿腹未知的疑問和不安的忐忑,他以沉穩的步伐上樓。

“貴客到!”店小二喊聲脆亮。

小間的門由內向外打開,是一個長相可人的伶俐丫鬟。

“公公怎麼才來啊,主子都等得心急了。”似要替其主人表現出心焦的模樣,她嗔言,見一旁的來客便嫣然而笑,“奴婢給大人請安。”

匆匆點首,謝君恩朝被門扉擋住的屋內方向投去一瞥。

“知紅,快請謝大人進來。”應該就是屋裏等著的八皇子,聞者不由一顫,為對方費盡心機的安排和等待。

帝王的第八子身穿一件立領直身,偏大襟,四開衩的長袍。凡是明眼人一看就知該袍子的織金緞為江寧織造局織造的貢品。織物花型碩大肥亮,具有西域特征,大塊麵的片金顯花,光彩奪目。花頭的周邊裝飾有翻卷的藤蔓,通幅三則,由經向旋轉對稱的兩組蕃蓮組成花紋循環。淡黃金與月白的配色,深藍色的底,華麗中帶著淡雅。

謝君恩暗地裏歎一聲,為八阿哥那過於流露出臉部的浮躁和陰沉,縱使再好的綿織也掩不去。

“卑職給八阿哥請安,八阿哥吉祥。”躬身彎腰,他漠視彼此體內相近的血液。

“免禮,快請坐。”不帶暖意的客氣,即使是笑也使人覺得不快,上座的皇子從一開始就無法博得臣子的好感。

“謝八阿哥。”順意入坐,對著滿桌好菜謝君恩因深知鴻門宴的典故而不敢輕易舉筷,“不知八阿哥尋卑職此來有何事?卑職深怕官小力薄,無以為報。”

“哈哈哈……”上座傳出刻意的笑聲,“謝大人言之差矣,以謝大人的年紀從四品的正位足見大人你的才能。而且皇阿瑪常在我們兄弟幾個麵前提到謝大人,讚賞謝大人年輕有為,要咱們多多學習親近大人。”

“不敢,定是皇上過愛了,卑職惶恐。”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看來他是有麻煩上身了。

“惶恐什麼?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大人不必惶恐,我請大人來此不過是吃頓便飯,聯絡聯絡感情,好使得咱們親近些。”拍下手,要門外的侍從上菜,八阿哥親自為身旁的微臣斟上一杯好酒,“大人,請。”

“恕卑職愚昧,可否問八阿哥一句蠢話?”

“大人這是什麼話,有什麼疑惑大可直問。不瞞大人說,我同頤貝勒家的五貝子,也就是大人的小舅子曆來交好。”

有意的提示令他心沉到穀底。對方的微笑在謝君恩看來分明是一個“你放心,一切我都知道,你逃不了”的奸笑。

“五貝子頤祥他……”苦苦斟酌語句,他皺緊眉頭,“卑職鬥膽,還請八阿哥有話直說。”

“好!憑咱們的關係也不用繞著圈子說話。前幾天我無意中從頤祥口中得知大人的身世……”明顯的停頓,說話者看到另一人瞬間變得蒼白的臉色。

“皇恩浩大,皇阿瑪的風流多情不是咱們這些當兒子的能多言的。隻是隻要一想到三十多年來,咱們都在皇恩瑪身邊享受榮華富貴,而大人卻散落一方不得團聚,心裏就有說不出的酸澀。皇阿瑪想是也非常自責,所以才一再要咱們和你多多親近。”

一派胡言!為爭皇位,同父同母同宮牆內長大的兄弟都可以自相殘殺,何況是對他這麼一個外族所生的名不正言不順的私生子。皇上哪會自責?也決不會要任何一個阿哥親近他,宮外留種,這對一名聖賢的帝王而言是一個擦不去的汙點,擦都惟恐不及,怎會主動示人?

“唉……”假意悲苦地歎口氣,“咱們的皇阿瑪再英明,也難免會老……相信大人心中也有底。”

言下之意是指皇上有意立了他——八阿哥為儲君嗎?說到心中有底,除了皇上有數,誰人會有數?

謝君恩不言,靜等另一人慢慢撕下那層薄薄的偽裝。

“身為皇子,自然要為皇阿瑪解憂。大人想必也是如此想法,不如咱們同心協力,一起為皇阿瑪效力。這些年來看得出皇阿瑪一直都很看重大人,為你兩次指婚,封你為左副都禦使。隻要大人和我一條心,相信皇阿瑪他必會龍顏大悅。”

指間的對筷散開,謝君恩嘴裏彌漫開酒的酸澀苦味。八阿哥分明是想利用拉攏他的方式討得皇上的歡心,從而鞏固他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以便能順利登上龍位。說得再好聽,不過是想借他這個野種的可憐身世一用,也曝露出其險惡的野心。

“大人,不知您意下如何?大人放心,凡我能享用的,以後必分於大人。”八阿哥試探著催促。

無措,他惟有舉杯掩飾。酒意嗆了喉嚨,那如劣質一般的味道叫他咳得喘不過氣。咳紅了眼,視線迷蒙中似又見到那個細雨中倚桃花凝望遠方,憂憂怨怨的魂……再有雲顏無心機的溫和笑意。

悲哀啊!他的人生從開始就是帝王之家的錯誤,而現在他不想承認或者延續這個錯誤。不為什麼滿漢之別,隻為記憶中癡心等待的女子……

他,笑了,搖首,啟齒。

“八阿哥抬愛,卑職命苦,況富貴生死天定,自不敢再祈求一絲皇恩。八阿哥請慢用,卑職家尚有急事,先行告退。”

“大人?”

沉默到無禮地離去的背影,卻實實在在是一名成熟男子的偉岸身影,被世事壓迫卻不願輕易屈服的背影。

謝君恩,此一刻起,他隻承認自己漢臣的身份。滿也好,漢也罷,他也可以學得雲顏一成的瀟灑,不受自己選擇之外的負累。

謝君恩……名字背後的含義隻是早逝母親心中的怨憂,卻決不該是他的怨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