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大哥,我們受和大人所托探視入獄的謝君恩大人。”
“和大人?什麼和大人?謝君恩是朝廷重犯,上頭有令不能隨意探視。”
雲顏會意地將十兩黃金塞進對方破了洞的衣袍內。
“大哥,幫個忙吧,是和坤和大人所托。”
“早說嘛,進去吧。”
幸好她想得周到,要李總管先去找權臣和坤打點好一切,要不然要見謝君恩難於上青天。雲顏看看一臉焦憂的老管家,再看看睡意未退的啞兒,心裏說不出是何滋味。
“盈兒,先生方才路上同你說的話你都記住了嗎?”她不放心地最後叮囑更為疲憊及不安的女孩。
“嗯,先生放心,為了我爹,絕不會哭。”退去紅潤的小臉有著悲傷惶恐的堅定,使得長者們深感自己的殘忍。
連哭泣都不允許嗎?如果盈兒再也見不到其親爹的話,為什麼連哭泣都不能?
踏著潮濕的走道,寂靜的牢獄內隻聞老鼠的“吱吱”聲響,暗處蜷縮的人影粗看如同躲著的鬼影一般。謝君恩站了一夜,癡癡地看著鐵窗外的月亮逐漸西移。聽著真真切切的腳步聲停於自己的牢門外,他愣是不回首。
“爹……”掙脫出身邊人的束縛,緊貼著牢門的謝盈恨不得自己嬌小的身軀能夠擠過狹小的柵欄縫隙。
“老爺!”老管家蒼老的嗓音沙啞了。
雲顏什麼也沒說,僅僅是怔怔地等獄中挺立的背影緩緩轉身,四目相交,悲喜難分。
“你們怎麼……怎麼來了?”蹲下身,把自己的臉和女兒冰涼光滑的小臉緊貼在一起,他伸出雙臂摟住了對方的纖腰,可就是無法擁入懷。
“先生帶我們來的,爹,你會沒事的,對不對?”
“啊,沒事的,爹什麼事都沒有。”不是假話,也算不上實言,他不忍女兒擔憂傷心。
“爹什麼時候回家?能趕得及中秋嗎?先生做了很好吃的鮮肉月餅,盈兒先拿來給爹嚐嚐。”謝盈迫不及待地從啞兒手裏接過食盒,取出尚留餘溫的食物,送到謝君恩唇邊。
中秋,他都沒能趕上和眼前的人過一個團圓之秋!咬一口脆香的餅,齒間舌畔的美味令他堂堂七尺男兒幾乎掉落辛酸的淚。
“爹,好吃嗎?”
“當然好吃。盈兒,爹可能要過很久才能回家看你,你要乖乖地聽你先生和李總管的話。”抱著女兒,他慣常沉默無表情的臉動容了。
有無法抑製的不安,然而懂事的孩童盡量克製,雙手緊摟住父親的脖子,笑得很努力。
“盈兒會等爹回家的,盈兒也答應了先生不哭的,這樣爹就不會為盈兒擔心,想著盈兒的時候就不會太難過。”
垂首躲過謝君恩灼燙的視線,雲顏吸了吸鼻子。
“果真是爹的乖女兒。”收回視線的人輕拍女兒的背,隨後看向將畢生心血都奉獻給了謝府的老總管,“李總管,府裏的事就靠你照應著了。盈兒還小,勞你多費心了。以後……府裏大小一切你都要同雲顏商量,雖然未能趕得及娶她過門,但你就把她當做女主子一樣看待,比起頤貝勒府,她更值得盈兒依靠。”
“老爺……”老淚縱橫,經曆人世諸多滄桑,他豈會不懂主子話語背後的深意,“……您放心,我定將雲先生當做死去的夫人一般遵從。隻是,您……您又會怎樣啊?”
他又會怎樣?這是所有人最關心的問題。謝君恩的眼睛一一注視過牢門外的每張臉,悲傷地笑了。
“我不會怎麼樣的,皇上昨晚親自來過這裏,他說不會治我死罪。”
“可是……”
謝君恩以眼神製止追問到底的老人,並沉聲道:“李總管,帶盈兒先出去吧,我要和雲顏單獨交待些事情。”
“爹……”謝盈幾近於撒嬌地戀戀不舍。
“去吧,盈兒,答應以後不讓爹為你擔心。”同樣也割舍不下,為人父的他一直將惟一的女兒視如珍寶,然他已走投無路。
“先生……”哀求地看向另一人。
雲顏搖搖頭,不忍看到那悲傷的小臉而悄悄閉上眼。
“爹,要想盈兒哦,每天每天都要很用力地想才行。”明白此刻自己的撒嬌毫無作用,謝盈雙眼通紅地被老總管拉著離開,一老一少頻頻回首。
腳步聲漸遠,彼此單獨麵對兩人誰都未開口,倆倆相望,僅是深深地凝視對方的容顏。悲哀的眼神穿透晦暗的時空,與對方相纏繞,一定要把那熟悉深情的麵容抹不去地烙在胸口的灼痛之處。
久久,久久……
她竟受不了地低聲啐泣,未知結局卻隻為他眼中無聲的絕望哀傷而心痛得無法承受。
“何必哭?我又不會死。”
“恐怕不是被流放就是被關押於此數年乃至數十年吧?”她輕聲哽咽著問。
“都不是。”他握住她的手,“等天明皇上就會下旨,要我剃度為僧,直至我願意向他低頭為止。”
剃度為僧?!雲顏愣住,凝住的淚滴也有著大大的驚異。
“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和皇上之間究竟是怎麼回事?這次的牢獄之災事出何因?我隻打聽到有個縣令告禦狀,說你勒索官銀、私受賄賂、殺人滅口,而現在皇上竟隻要你出家為僧,當中必有隱情。”
“又何必多問,雲顏,時間已經不多。我現在隻能說我們沒成親是大幸,這樣我就不會拖累你。但有件事仍要麻煩你,那就是盈兒,我希望不管你以後嫁給誰,都把她當做自己的女兒照顧。她娘死得早,母親那邊的親戚雖有權勢卻不可靠,所以希望你能陪著她長大成人,為她挑一家好人家,我也就放心了。”
“為什麼說這些,不是還有機會還俗嗎?我可以等,和盈兒一起等。”欲笑還顰,幾欲斷腸,又悲又氣,全為他一廂情願地為她著想。
“等,通常是一種比死更折磨人的痛苦,我不想你受這種折磨,你一向瀟灑豁達,就把你我這段緣分一笑置之吧。沒有緣分做夫妻,就讓我把你當做故友知己將惟一的女兒相托。”
故友知己?真的可以嗎?他總是以他獨有的方式對待她,默默的,隻要覺得是為她好。此一刻,她才後悔那日為何一時衝動而要求他給予她考慮親事的時間。
她流淚的眼笑眯成縫,將手從他的大掌中抽出,遠離了彼此暖心的體溫。
“我不會當你的故友知己,隻要你不死,我們總會有辦法在一起。而且……我也不在乎等,我等了二十年才等到一個我願意嫁給他的男子,你說,為了他我應不應繼續等?”
“雲顏,何苦!”謝君恩長歎。
“苦不苦,我自己最清楚。”她倔強如故。
他也苦,隻是男兒有淚不輕彈,淚水強忍在眼眶裏打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