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與想象的差距有夠大。
韶王府不但主仆同桌,菜色也乏善可陳,沒有太多油水,白米黏黏糊糊的分不清顆粒,若用粗茶淡飯來形容,那是最合適不過。她敢用命去賭,白丁以前絕對不是夥頭夫。
“吃飯囉。”楚冬卿笑著向她招手。
鳳朝露沒胃口地往後退,“那個……還是你們吃吧。”
白丁給主子盛好飯,又給她盛飯,“鳳姑娘,以後就是一家人,千萬別跟咱們客氣。”
不是客氣不客氣的問題!
鳳朝露翻翻白眼,捂了捂扁扁的可憐肚子。從沒為五髒廟犯過愁的她第一次想家,日月雙城主廚是位麻吉婆婆,最擅長做他們兄妹愛吃的菜色,每頓都把她喂得飽飽的。
不過,楚冬卿對她也不錯,不錯到再不阻止,碗裏的菜就堆成山。
鳳朝露有口難言地把碗端到自己跟前。真的,不是她不肯跟他們同桌,而是這點飯菜,就算他們主仆一口不吃全都拿來孝敬她也不夠塞牙縫,她以為偌大韶王府,怎麼的都不至於供不起她異於常人的胃口,倒黴的是偏偏撿到一個阮囊羞澀的王爺。
大哥、二哥為什麼不提醒她?沒有手足之情的兩個壞蛋!
她慢吞吞拿起竹筷,一口一口味同嚼蠟,隻盼著早點吃完早點去打坐,撐過去也就不至於那麼難受,畢竟,這裏沒人知道她餓到一定火候會發生什麼樣的慘狀。
“一會兒……”楚冬卿放下筷子,“跟我去夜市賞龍舟。”
“夜市?龍舟?”一粒米飯黏在鳳朝露紅潤的唇邊,呆呆的。
骨節分明的食指也不避嫌,拭去那粒米,楚冬卿滿意地望著她在瞬間被煙霞染盡的臉,“端午節白天有賽龍舟,到了晚上,龍舟全鎖在渡口,護城河點亮花燈,讓百姓登船賞玩。”然後又加一句:“不要錢。”
鳳朝露沒好氣道:“我們日月雙城的人不過端午節。”
“我也不過。”他說。
鳳朝露聽罷一愣,“你為什麼不過端午節?”他又不是日月雙城的族民,幹嗎跟他們學。
“沒這個習慣,但是——”他眉眼彎彎,“夜市龍舟很好看。”
白丁在一旁附議:“每年京畿的端午夜,都能吸引成百上千從其他州郡來看龍舟的鄉親,鳳姑娘去,一定大飽眼福。”
她隻想大飽口福,不過自己的盤纏在路上用得差不多了,而楚冬卿的狀況大概是沒法子給她俸銀去花,不想個法子賺錢,光靠這對迷糊主仆,她一定會在保護他登基前餓死。
出去轉轉也好,看看有什麼適合她做的……
“好吧。”鳳朝露首肯著頷首,“但你不能離開我的視線。”
楚冬卿微微一笑,“在你來以前,我不都平平安安地活著嗎?”
“今天你就差點被殺。”遑論偷襲她的那群蒙麵者至今身份不明,“為什麼我一到京畿就被襲擊?那會兒根本不識得你,他們的目標若在我,何必對陌生人出手?”
楚冬卿低著頭,白丁也低下頭,默默扒飯。
女人的直覺告訴她,不對!一定哪裏不對!鳳朝露左看看,右瞅瞅,猛地一拍桌子,震得兩人紛紛仰臉,“你兩個誰知道那些人的來曆?”
白丁小聲提醒:“姑娘,消消氣……先吃飯。”
鳳朝露越是見他倆閃閃躲躲越是懷疑,“不說清楚我不罷休!王爺,其實你是在擋我,不讓我抓到那些人,是不是?那些人‘刺’你,雖是來勢洶洶但力道輕得被我一彈就開,你、們、有、何、關、係?”
見她有翻臉的趨勢,楚冬卿慢條斯理地開口:“朝露,有沒有人說你的脾氣很大?本王是你的主子,你就以這種態度跟主子說話?還是日月雙城城主如此教導你的?”
日月雙城城主別具殺傷力,鳳朝露當即冷靜,抿緊紅唇。
“本王也可以跟你攤牌。”他雙手交握在胸前,淡淡地說,“那些蒙麵者本王的確認識,事實上,你和他們也有一定的牽扯,除日月雙城城主和本王以及你的兩位哥哥知曉你來,還有誰知?”
經他提點,鳳朝露靈光乍現,“萬歲爺?”皇上知會城主,下任板蕩國之君確立,故此派他們兄妹先後出城入京,那扣除楚冬卿和哥哥們,不就剩下一個皇上?
“困惑嗎?”隻怪她的表情太好猜,他搖搖頭,“你們兄妹雖是城主派來保護本王的,也許在日月雙城的護城鳳族裏出類拔萃,但見識你們實力的隻有城主,父皇在深宮,他接觸的是上任日月雙城派去保護他的高手,要試新人的能耐,自然要派大內密探來喂喂招吧?所以,你抓他們隻有麻煩,全然沒有必要。”
“哥哥們也被襲擊過?”
楚冬卿反問:“很重要嗎?”
“當然重要!”她兀地站起來,“如果隻試探我,不就是對我的質疑!”
楚冬卿簡短地回答五個字:“真是女孩子。”
啥意思?暗示女孩子喜歡斤斤計較嗎?再度起肖的她,被白丁在桌下猛拉袖子,又是擠眉又是弄眼,鳳朝露恍然想起他板著臉提到城主的話,又不能對他不敬……內傷得險險吐血。
“本王用畢。”楚冬卿推開飯碗離桌出屋。
白丁唉聲歎氣:“鳳姑娘,王爺的脾氣很好,從不在人前擺架子,但是一旦當他自稱‘本王’,那就不妙了……”
她就說剛才哪裏怪,原來是楚冬卿一口一個“本王”在作祟,攪得她滿心惴惴……真是的,他要生氣就生氣嘛,又不能把她怎麼樣,為什麼她要覺得不安?城主沒說保護一個人,還要兼顧那個人的情緒。
有沒有這麼累過?
連夜奔波數日,好不容易到達京畿,吃也沒吃好,睡也不能早睡,她甚至開罪未來的皇帝。
鳳朝露心亂如麻,一時忽略了兩處細節。
為什麼楚冬卿醉得神誌不清還能認出客棧裏的人是大內密探?
為什麼初次見麵就抱住她死活不肯鬆手?
其實,得了便宜賣乖的正是在外麵悠哉信步的某位王爺。
夜如潑墨,皓月當空,天懸一抹銀漢。
幽靜的韶王府傳出一對男女硬生生的交談,男子說:“你就打算穿成這樣跟我出去?”
女子不以為意,“那我穿什麼?”
“你的族服會引人注目。”男子堅持要女子換裝,“改穿別的,等回家來隨便穿什麼都行。”
“那我隻有夜行衣。”女子幹巴巴回答,“那是方便暗地保護你的。”
“可以。”
女子也不廢話,進屋把門掩上,窗欞紙上映出她的輪廓。
白丁把花燈遞給主子,“王爺,東西都準備好了,另外,兩位鳳爺已在天黑前混在百姓中出城。”
“國舅那邊有傳什麼話嗎?”
“有。”白丁判若兩人,麵無表情地轉述,“請王爺好自為之,不要忘記三個承諾。”
視線從鳳朝露更衣的那間屋收回,楚冬卿斜睨著他輕笑,“本王摯愛的小命被他掌控,還有選擇的餘地?”
“王爺。”白丁揚起聲調,“鳳姑娘出來啦。”
一句話未落,楚冬卿已恢複了那閑適無聊的姿態,慢慢打量著周身勁裝的佳人,這才點頭,“不錯,很不錯。”至少不會讓沿路的男人們盯著她婀娜的身子猛瞧,族裝好看歸好看,就是布料太少,頸子上、上臂上,腿上,不是這少一塊就是那少一塊,之前在客棧,不是他一把摟住她擋住視線,那掌櫃的口水都要流下來。
“王爺,鳳姑娘的劍——”有女人賞花看龍舟提著劍嗎?
鳳朝露反手把佩劍一橫,當著他們的麵,纏到自己的柳腰之上。
“原來是柄軟劍。”楚冬卿饒有興致地摸摸下巴,“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