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一如既往的輕柔平靜,望著我的眼中黑色如墨。我看著他,心突然像是錦瑟絲弦一般劇烈彈了一下,張口時語氣難以抑製地帶了哽咽:“秦斂,我不想你娶趙佑儀。”
臨近暮色時分,房間中盡是昏黃。窗外有冷風呼嘯,爐火旺盛的屋中仿佛乍然冰涼。
我抬頭看屋頂的雕梁畫棟,澀聲問:“怎麼樣你才能不娶趙佑儀?”
秦斂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輕聲開口:“玉陀,當年在蘇國,你恨不恨我?”
恨這個字,區區幾筆,要想雕刻在心頭,卻沒那麼容易。
我想我真的是除了容顏之外一無是處,就算當年在蘇國知曉那僅剩三年光陰,我隻怨過命運,怪過天意,卻不曾想過秦斂才是個中始作俑者。
我心軟,懦弱,連恨意都無法凝聚。這樣一個蘇國公主,真是一無是處。
我說:“那你呢,你當初喂毒給我,有沒有後悔過?”
他看著我,輕輕地道:“我悔不當初。”
這便夠了罷。
我自從見到秦斂後,向上蒼祈求過許多東西。秦斂離開蘇國都城時我希望能再見到他,後來雲鬱真的給了我這個機會,我便希望能盡快嫁給他,再後來來到南朝,我在國宴上與秦斂重逢,又希望我們能長長久久,百年好合。
所求過多,越來越飄渺不切實際。許是老天終究不耐,於是將一切願望一並收回。
如今國境逼迫,我和秦斂真正陌路,我不敢再索求太多,隻祈求今晚他能對我稍微保留幾分真話和良心,盡管明日禍福難定,今晚他說他悔不當初,那麼我接下去的決定也就不會後悔。
我微微閉眼,道:“剛才你還沒來,我在想,不算蘇國那段時間,我和你相處總共才七個月。再刨去中間你領兵邊疆和會見群臣批改奏折等等的時間,假如我睡著之後無知無識的時候也不算,還有冷戰那幾天也不算,那我和你真正在一起,隻不過短短幾天光陰。”
我如今看著他的目光想必十分貪婪,幾乎要將他的每分每毫都記在心上:“我很後悔,我們那幾天為什麼要冷戰呢?明知道會有今天,那時候竟然還有閑情閑心去冷戰。”
我現在想,我當初就應該像小白跟在我腳邊一樣跟在秦斂腳邊寸步不離,他入睡時我也入睡,他起床時我也起床,他寫字時我就磨墨,他吃飯時我便舀湯,就算粘得再煩人,也總好過如今的回憶屈指可數,瘦骨嶙峋。
他的眼睛背著燭火,依然是難以描摹的深邃暗沉的黑。秦斂微微動唇,忽然伸手攬住了我。
我被他緊緊摟在懷裏,耳中傳來他極艱難吐出的兩個字:“玉陀。”
我眼前已經被淚水模糊得看不清,嘴唇也抖動得有些說不出話,半晌才斷斷續續開口:“你是南朝的國君,我是蘇國的公主。可我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
他說:“我知道。”
我說:“我一直很想殺了你,可我一直下不去手。”
他說:“我知道。”
我被他抱著,緊得不留縫隙,伏在他的肩膀上看窗外,幾乎不想動。待萬裏霞光也斂去,房間中搖曳的燭光漸漸顯現,我才輕輕推開他,說:“秦斂,我倒杯茶給你喝好不好?”
他的後背猛然一凜,望向我的眼神愈發黝黑。過了半晌,直等到房間中一盞蠟燭“啪”地一聲熄滅,他才開口,隻一個字:“好。”
我很快把兩杯茶端了來,用杯蓋掩了,平平整整放在榻上的小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