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今晚月色很好,可我抬頭望的時候,已經找不到那輪明亮的月亮。
我的一顆心沉下去,終於認命,吐出一口氣,慢慢地說:“我看不見了,哥哥。”
我知道蘇啟在最初知曉我活不過二十歲時,就已經開始遍訪天下名醫。隻是那時他尚未驚動太多人,隻是通過暗衛秘密進行。而今我自從成了他所謂的寵姬之後,蘇啟就開始將尋醫問藥的意思告知天下。全國各地懸賞告示隻是其中一種方法,另一種則是通過官員一層層疏而不漏地傳達,切實交代,若是有人能治好我的病,非但醫生本人加官進爵榮寵無數,此人所屬州縣郡各級長官,三品一下的連升三級,三品及以上的封世襲爵位,食邑萬戶。
這條命令在我蘇醒後不久即發出,那時候我仍沉浸在蘇啟為我續命的感動中,聽聞蘇啟如此的大手筆,心中感慨,無以言說。
然而盡管百般奔波,能來到我麵前診斷的醫生卻不多,大概是蘇啟用了某種篩選辦法,將各地獻上來的醫生層層選拔之後才準許進入晨曦殿。
可惜這些人無一能道出個中一二,皆是搖頭。
如此三番五次,最是能打擊人心。本就儲存不多的希望,架不住這樣的消磨。
我坐在床頭眼前一片漆黑,聽著太醫慣例的絮絮叨叨,已經從開始的小心謹慎轉化為如今的不以為然。死便死好了,反正人固有一死,我也不在乎到底是重於泰山還是輕於鴻毛,隻要能從現在開始隨心所欲縱情活著就好。
隻是蘇啟明顯不會這樣想,我這樣自暴自棄的念頭也隻能悶在心中一個人聽自己說。過了一會兒太醫似乎是又覺得周圍安靜地不正常,語氣一拐又說也許我隻是暫時疲勞,休息兩天就又會恢複視力,我對這一套說辭很是麻木,蘇啟也半晌不應聲,過了一會兒眾人都告退,他也仍然坐在床邊握住我的手沒有說話。
我覺得有些累,合著眼打算就此睡過去,蘇啟卻略略捏了捏我的手,輕聲說:“蘇熙,你對巫蠱之術怎麼看?”
蘇啟的聲音有些異乎尋常的飄忽,我心中一驚,抬頭去看他,才察覺自己已經看不見了,便急匆匆握住他的手,問:“你為什麼要這麼說?”
蘇啟不答,兀自說下去:“你可知道蘇國皇室的窺天和逆天之術從何而來?幾百年前我朝開國皇帝蘇燁當年征戰西疆,路過一個名喚藏郎的小國時曾給予那裏的國君極大恩惠,那位君主便破例將這不傳之秘告訴了先祖。”
“藏郎史書上著墨不多,隻知道他們的文化與我們不同,文字也不同,信仰更是不同。這個國家鮮少與外界交流,幾乎與世隔絕。但據說那個國家對巫蠱之術很有心得,奇詭無比,神秘不可測。裏麵人人都會一些巫術,品階越往上,巫術的能力就越高。”
“當年藏郎地處大漠,全國居民依靠一條彎彎窄窄的結郎河而生。那條結郎河是方圓數百裏唯一的一處綠洲,每年河流改道,藏郎國也隨之遷徙。可是如今過去幾百年,藏郎國和那條河早已不知去向。我派人去那裏尋找了一年多,仍是一無所獲。”
蘇啟說到這裏,我漸漸明白了他的意思。
假如藥石之方無解,不如換個方式。巫蠱之術曆來被各個國家嚴禁,或者為少數人掌握,死死封鎖的原因,在於它害人的程度大於救人。然而這並不意味著它天生便是邪惡,例如蘇國皇室秘傳的通天知變與起死回生之術在某種程度上便也能說成是巫蠱之術,因此證明這個東西不隻有邪氣,還帶著靈氣。
可是口頭一說如此簡單,且不說真的找到難於登天,就算真的找到了慣用巫蠱的高人,能不能解開我的病症,又是未可知。
我摸索到蘇啟的肩膀,抱住他的脖子,輕輕地伏了上去。
蘇啟沉默,隻是很用力地擁緊我。
我能活到今日,已是偷生。不論老天一年後究竟會不會按時索命,已然待我不薄。可一年後若是我仍然死去,哥哥付出的心血,絞盡的法子,和十年的壽命,上蒼都必然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