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而如今秦斂的手輕輕拍著我的背,我不停翻來覆去,長久地沒有睡著,他便長久地一直拍下去。我很想睜開眼皮告訴他不需這樣,但想一想這樣失眠一定會讓人擔心,便忍住沒有說。後來想想索性就裝睡好了,便在他懷中尋了一個最舒適的位置,抱住他的一條胳膊,裝作呼吸綿長一動不動,這樣又過了一會兒,他果然停了下來。
我心裏鬆了口氣,半邊身子早已麻木,正思忖如何才能不動聲色地翻身,忽然察覺到他的手指撫上了我的眉心,因為指尖冰涼,差點讓我下意識擰起眉毛。
好歹忍住之後,才發現他的手指不僅冰涼,還在微微顫抖。從眉毛撫到臉頰,然後是耳垂和脖頸,他指尖的溫度一直沒有緩過來,並且可以察覺出即使再盡力控製,卻還是無法讓遊移的五指停止顫動。
我怔了怔,想睜開眼看一看他,說一些安慰的話,然而轉念一想,他這個樣子一定不想讓人看到,便閉緊了眼沒有聲張。過了好一會兒他終於停了下來,隨即我便感到額頭上落上輕輕一吻,卻帶著一些濕潤。
很快我又聽到秦斂極力平緩卻仍然有些不穩的呼吸聲,哽咽細微,若不是在這寂靜之極的深夜,是無論如何都聽不到的。
我頓了頓,這一次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沒有張開眼睛。
我終究在臨近天亮時睡了一會兒。醒來時還未睜眼便聽到對話,秦斂在壓低聲音向宮人詢問有關我的種種,從忌口到藥方再到穿衣和按摩,問到最後還有各種私密問題,我聽得都有點臉紅,沒想到他的聲音自始至終都很鎮定。
等到他問及有關我洗浴的注意事項時,我再也忍不住,睜開眼睛重重咳嗽了一聲。
不料睜開眼仍然是一片黑暗,我呆了呆,重新閉上再睜開,眼前仍然漆黑如暮。嚐試揮了揮手,還是瞧不見。
有雙手很快握住我的,我低下頭睜大眼,結果卻沒有改變。這回我終於認命。
宮人去請太醫時,我的手一直被秦斂牢牢攥住。但他一直沒有開口,我便有些忐忑,小聲問他:“你怎麼了?”
片刻後才聽到他的聲音:“你服下魂醉醒來以後,你有沒有覺得恨我呢?你本來應該恨我的。”
我安慰他說:“你不要多想。我雖然看起來好像活得很痛苦,但其實我自己並沒有覺得很痛苦。每天隻是喝藥而已,反正我從小喝藥也喝得很多了,再多幾碗也沒有什麼很大關係。你想想看,假如我沒有被太醫斷定活不過二十歲,那我就不會千裏迢迢地去南朝嫁給你。那豈不是很可惜。”
秦斂笑了一聲:“這也沒有什麼可惜。嫁給我也沒有什麼好……”
他隻說了一半,後麵聲音越來越低,我聽不分明,胃口吊起來的時候,他卻又不說了,讓我不得不催促他:“嫁給你什麼?會怎麼樣?你怎麼不說下去呢?”
他的手掌落在我的頭發上,輕輕摩挲:“沒有什麼。我隻是在想,你嫁給我的日子那麼短,我都還沒有把以前的畫給你看。”
“什麼畫?”
他說:“我從蘇國回去後閑來無事畫的塗鴉。那時我還以為你會長高一點,便把你畫到了桂花樹一樣高,沒想到你嫁去南朝時仍然是在樹下。”
“……”
禦醫來之後,也沒有什麼有效方法,照例說的還是那些話。我聽得乏味,秦斂沉默了片刻,開口道:“醫術上沒有記載,其他書上也沒有辦法麼?”
“要辦法,自然也是有的。”太醫跪在地上尚未開口,蘇啟涼涼的聲音插了進來,“隻要把南朝陛下的心挖出來,過一遍沸水再過一遍油鍋,再在火上燒成粉末,混到水裏喝下去,雖說不一定會見效,但也沒有史書說一定沒有療效。太醫,你說是不是?”
“……”太醫擦擦汗,決定不要理會蘇啟的胡說八道,答道,“臣昨晚翻看古書,發現有一病例與如今的症狀很相似,那名病人也是五官漸衰,醫術無法,最後依賴一偏門法子起死回生,但是,但是……”
蘇啟停了停,冷聲道:“說下去。”
“這法子並非藥石針灸等傳統療法,而是使一種蠱蟲進入身體,蠱蟲生則人生,蠱蟲死則人死。但因方法驚世駭俗,不為中原所容,並且這僅僅為野史記載,是否真實也未可知,臣隻能口頭一說,無法施行。”
這話和當時蘇啟跟我講的沒什麼分別。蘇啟沉默片刻,讓人退下,轉而握住我的手,同我道:“怎麼會突然看不見了呢?是不是昨晚被秦斂氣到了?一定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