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的眼睛在診脈這段時間裏恢複了少許,可以霧蒙蒙地看到蘇啟的身影輪廓,甚至還可以模糊看到他故意踩了秦斂一腳,似乎還撚了幾下,就差被把秦斂踢下床去。
失明本來就是太醫預測的症狀,如今隻不過是在按部就班地驗證罷了。我有些汗顏,轉移話題道:“其實還可以看到一點點你的影子,這本來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也沒有什麼。我餓了,哥哥,早膳我想吃芙蓉玉露糕。”
蘇啟毫不猶豫道:“好。讓秦斂給你去做。”說罷又踢了秦斂一腳。
我嗆了一聲,轉眼去看秦斂,他挑了挑眉,捏住玉扳指的手轉了轉,抬頭看向蘇啟:“大舅想吃什麼,索性我一起做。”
蘇啟先是嘴角不可抑製地抖了抖,再是冷笑:“你會有這麼好心?”
秦斂雙手籠袖,臉上掛起一點淺笑:“反正我的蒙汗藥還剩下許多。”
“……”
這應該是秦斂二十幾年來的頭一遭進廚房,不過也應該算是我的頭一遭。我的視力漸漸又好了一些,便搖著輪椅跟在秦斂後麵,好奇地看著他無從下手的模樣,終於確認他也並非無所不能。秦斂再是淡定也被我笑得有些惱怒,抹了一個小麵團粘在我的鼻尖上,蹲下來和我四隻眼睛對望,笑了起來。
他把一隻小豬模樣的麵團放在我手心裏:“前幾天飛鴿傳書,再過些日子阿寂就要到蘇國了,你想不想看看她?”
我一愣,很快抓住他的手:“她什麼時候到?”
秦斂看了一眼剛才他辛辛苦苦捏起來的小豬,此刻早已被我按成了扁的,嘴角抽了一下,說:“路途遙遠,大概還要十多天才可以。”
我略微想象了一下我與阿寂見麵的情景,心中祈禱到時候最好不要太傷感。雖然實際來說我的確離死不算很遠了,但我還是不希望別人每一次與我相處時都當成最後一麵一般。蘇啟近來就常常這樣,他自做了國君,本該愈發忙碌才對,然而一天之中我卻有大半時間都能看到他在我周圍晃悠,手中奏折一篇也無,隻會捏著一把折扇,抑或是一盞茶,坐在我身側,拐著彎逗我開心。他以往總喜歡捉弄我,現在連捉弄都沒有了,隻絞盡腦汁讓我能笑一笑。而每當我回頭再扭頭時,偶爾便會看到他撐著頭思索,眼中出現罕見的苦惱,在對上我的眼神後又會換成微微一笑。
我覺得有些傷感。而想到蘇啟做的這些都有在為以後積攢回憶的意味時,我就更覺得心酸。
死並不是一個很讓人恐懼的詞,相反,當一個人活得備受折磨時,它意味著解脫。然而對於剩下那些活著的人來說,死亡反倒是一種恐懼。
過了幾天,蘇姿將我臉上的□□洗了下去。又過了一日,蘇啟和秦斂簡單舉行了一個儀式,按照秦斂之前承諾的那般簽訂了文書。
那時正逢我的眼睛再度失明,便很惋惜地沒能看到當時一幹大臣的各式精彩表情。不過後來聽蘇姿描述,蘇國上下果然對蘇啟將親妹妹納為寵姬的作為感到嘔血,有位保守而正直的三朝元老甚至因為太過震驚導致一口痰卡在喉嚨中,差一點就背過氣去。蘇啟倒是一直老神在在,其實他一直都很老神在在,尤其是每逢人家都在討伐他的時候蘇啟就更是老神在在,以至於蘇姿和我都懷疑他是否根本就很享受這種處在漩渦中心偏偏又掉不下去反而還主宰雲雨的悠遊感覺。
而至於南朝的反應,相對來說就複雜得很了。大概在他們的心目中,我如今簡直比禍水還要禍水,比狐媚還要狐媚,不死的時候已經很折騰,不想死了之後更加不能消停,而且還會奇跡般地死而複生,這簡直是話本裏才能發生的事情,可偏偏就成了事實,不但成了事實,還很苦命地發生在了南朝。這就足夠讓南朝人感到憤怒了。這些人沒有立刻揭竿起義,已經很夠給秦斂麵子了。
但秦斂對這些反應統統無動於衷,或者說他簡直就和蘇啟一樣的老神在在,每日隻專注於幫我穿衣洗漱喂我吃飯喝藥這等雜事上,儼然從一個國君搖身一變,成了一個生命不息嘮叨不止的老媽子。
我一開始對秦斂的這種轉變十分不適應,蘇姿卻是很冷靜地同我說:“有什麼需要適應的,既然他肯當女子給你使喚,那你當他是女子使喚就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