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這樣的事情,我不能立刻作出選擇。下意識去看秦斂,他眉頭皺起,顯然也有些舉棋不定。
看來之前我想到的話本定律還是很有點參考的價值。人若是半隻腳曾經踏過閻王殿,那麼不論如何挽救,也是要損失一些東西的。而我前後兩次都走在了陰間的小路上,那麼這一次要付出一些代價,想想也是情有可原的。
當夜,我突然夢到了小時候的一件事。那是我四歲的時候,蘇啟帶我去禦花園中玩耍,偶然碰到了蘇國的天命師,他看了看我們,將手上的一支荼蘼給了蘇啟,蘇啟看我眼巴巴,轉手想給我,卻被天命師攔住,我立時扁嘴,開始醞釀嚎啕大哭,結果他蹲下身,若有所思望我半晌,那時我隻覺得他的眼睛黑如墨玉,看久了正有些暈眩時,突然聽他開口問我:“熙公主,假如有一天,你必須要在失去性命,雙腿癱瘓,失去記憶,與失明之中選一個,你選哪個?”
那時我不加猶豫便道:“自然是失去記憶了。”說完不再理會他,繼續盯著蘇啟手裏那支荼蘼。
再後來便有些不分明,仿佛他隻是笑了笑便離開,並且也不記得蘇啟有沒有將那支荼蘼給我。我在夢中,卻清楚地知道這又不是夢,而是我四歲那年真實發生過的事。此前我總覺得蘇國的天命師徒有虛名,很少見他們對未來有所預言,此刻在夢中想起,一下子醒來,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隻不過雖然提前告訴了我,卻也沒什麼用。天命師那時並沒有告訴我應該選擇什麼,在結果沒有到來之前,我仍然不知道我現在的選擇對不對。
這樣一想,便不自覺更加沮喪。
次日,蘇啟的一封飛鴿傳書,由暗衛遞到了我手上。他寫這封信大抵是在剛剛得知尚琰一事後,因此短短的字條大部分都用來問候秦斂,從質疑人品到能力再到整個南朝,統統被他罵了個狗血淋頭,其言語之精悍,想象之豐富,感情之充沛,讓我大開眼界。唯有最後一句是給我,便是讓我好好地,竭盡全力地活下去。
他這樣說,我愈發茫然無措。心中很懊惱丹烏給出選擇,又是一夜難以成眠。而秦斂大抵也是相同的感受,在我夜裏又一次翻身後,他從身後擁住我,鼻息就在耳畔,輕聲問我:“睡不著?不知如何是好?”
我默默點頭:“你選出比較中意的辦法了嗎?”
“如果選出來了怎麼辦?”
我抓住他的衣袖,在黑暗中誠懇地望著他:“我都聽你的。”
他停了停,笑了一下,俯身過來親了親我的額頭,才慢慢開口:“若要我選,我選第二個。”
秦斂說,人所麵臨的選擇,大體歸納起來無非兩種,一種是保守,一種是急進。當然如果在急進的時候有個保守的選擇作為退路,自是再好不過。可惜我們往往隻能在兩者之中選一個,這個才最痛苦。而按照秦斂的意思,他往往會選擇急進。因為如果人在這兩種選擇中猶豫不決,那必然由於保守意味著現在安全未來肯定不安全,急進意味著未來可能安全現在卻不安全,雖然有人說急進比保守要冒險,那卻隻是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如果從長遠計較,保守猶如覆巢,必無完卵,急進雖然也會死,卻也會活。這就像是政治改革,雖然保守偏安可以苟且偷生,然而既然有人提出要改革,就說明它有改革的必要。既然有,就要做,現在不做,以後也要做。以後不做,就會後悔。如果因為選擇保守,未來失敗了,那是咎由自取。如果因為選擇急進,現在失敗了,那是命中注定,雖然遺憾,卻不會後悔。
他難得會解釋得這樣耐心,我默默思索半晌,默默地說:“父皇曾說你是天生適合玩弄政治的人,果真如此。舉個例子都要和政治改革沾一沾邊。”
“……”秦斂嘴角抽了半抽,淡淡地道,“不好意思,承讓了。”
“可是……”
“可是?”
“可是,那樣就算我活下去,也要失去以前的記憶的。”我小聲說,“丹烏也說了,我變成個一無所知的傻瓜也說不定,那,那樣的話,你還會喜歡我嗎?會不會喜歡上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