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隨那血腥一路到了西街盡頭的狐仙廟。
“喝!”殊陽倒抽口氣,狐仙廟在夜色冥冥中燈火零星,鬼魅一般的幽異,那抹青色宛如月下森魂,發出那種刺眼的卻又讓人忍不住要追隨目光的螢色,蓮香覆蓋了血腥,有溫熱的東西流淌過地麵。
是血液,好溫熱的新鮮的血液。
狐說站著,一臉茫然懵懂地看著地上的人。
地上躺著三個人,或者應該說是三具屍體。
正是早上那瘋女人和她的賭鬼丈夫,還有一個孩子,寶兒。
“狐說!”殊陽一見整個人踉蹌著倒退了一步,“你到底是個妖孽,什麼時候才會懂得是非善惡?殺人作孽,你這輩子要當妖精,就不怕下了地獄永不超生嗎?”
狐說的眼眸緩緩地流動了下,落在了殊陽的臉上,他看到那女子又是滿口的仁義道德,滿口的生死天命,整張臉上是那麼不屑鄙夷甚至……憤恨的表情。
憤恨?
狐說全身一怔,他也跟著踉蹌了一步,“是非善惡?”他茫然,“我不懂。”他搖搖頭。
“你真是死不悔改!”殊陽大怒,狐狸殺人傷人總是有莫名其妙的借口,她說著翻手便結了卜卦,“致虛極、守靜篤,上善若水……該不該死不是由你定的!”她說著就一掌打了過去,像是真的要劈死那妖孽般。
狐說不避不躲,他也沒有閉上眼,他隻是看著那三具屍體,掌風如劍,直逼到身前,“她來找狐仙,發願要殺了她的丈夫……”他睜著眼睛說。
殊陽一愣,掌風宿停,頓時大笑,“所以你殺了她丈夫?你心裏沒有道德罪惡,不怕造殺孽!真正該死的莫不是你這妖精!”她說完這話,剛凝了半分的掌力就“砰”地全打在狐說身上,狐說被逼得大退三步,脖子上就被針尖般的東西抵住,是殊陽發髻上的端木簪,那是拂雲觀下了道咒的端木簪,道家法器,妖孽若被穿身而過,必定魂飛魄散,“你造的殺孽太多,我說過會殺了你,會殺了你的!”她尖叫起來,像是逼到了不可挽回的尖銳針鋒的地步。
狐說輕描淡寫地看了殊陽一眼,“他傷了一個人的心,難道不該死嗎?”他挑釁冷笑,突然脖子上一痛一涼,就是血痕印上,那端木簪已經劃了一條細縫,狐說的笑意一僵,尖銳起來,“她來找我……要我殺了他的丈夫……”嗓子裏的聲音有些怪異,感覺到端木簪刺得更加深,“她說她要用兩條命來抵他丈夫一條命,她死了,就用那支花簪自盡的,”狐說還是看著屍體,“她說那是她丈夫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送她的……下了陰曹地府,他還是可以找到她……”狐說的眼睛清澈無痕,“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什麼是愛啊……”他的聲音陡然沙啞起來,那女子絕望的神情,哭天喊地的無望,隻是——讓他恍然間想起了六年前的那個夜裏,殊陽也是這樣哭得肝腸寸斷直到再也笑不出來,“愛到恨不得殺了他,恨不得要讓他陪著自己一起下地獄,還是……舍不得、舍不得啊……”他怪叫起來,“我不知道——我殺了他……我親手殺了他,他不可以丟下愛人一個人活在世上,是不是……”狐說哈哈大笑,“我越來越看不明白,越來越看不明白了……是非善惡啊,感情怎麼分是非善惡啊……你們人自己都不明白,我怎麼明白呐……哈哈哈……”
殊陽震驚驚恐地看著像發瘋一樣的狐說,他不是為了報仇,不是因為妖孽成性,而是……那麼天真地認為——最愛你的人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所以不可以丟下她一個人……所以,要去另一個世界陪她,那麼——恨不得殺了你,又舍不得離開你,那麼恨那麼怨又那麼愛的複雜的心情。
他是妖,不是人——會被逼瘋的。
“喀。”殊陽的手腕被狐說扣住,“殊陽,你說你要殺了我,當初,有沒有那麼愛?有沒有那麼痛?”他輕聲細語,眼裏是天真的渴望和茫然的懵懂。
殊陽被他嚇到了。
“我隻是覺得……很該死。”他握著她的手緩緩往下移,那是胸口的位置,“她讓我覺得,自己才是該死的……”他傷了一個很好的丫頭的心,他隻是有些內疚,有些愧對,今夜那瘋女子說著糊話,直到自盡在自己麵前,血流了一地,他恍然感受到一些淋漓的痛苦,看不清分不清的感情說著愛恨情仇,曾經不在乎痛苦的狐狸竟然……覺得心痛。
“我不能原諒他辜負了她,不能忍受她一個人在地下孤單……”他按住殊陽的手,整個人一喘,“我縱然還是那麼任性自私無妄無形……這一次,是真的因為一己之私,”狐說苦笑,“傷了一個人的心,是該死的。”他一字一句地說,“這報應,該到了。”
溫熱的液體流淌到手心,殊陽整個人一顫,尖叫起來:“你瘋了!”狐說竟然按著她的手將端木簪子刺了小半截進胸口,血滲透了青衣,蓮花和血開放,靡靡幽香。
她“啪”地推開那發瘋的狐狸,“叮”一聲,端木簪落到了地上。
狐說從地上爬起來,“再刺進一點,就是心髒了。”他看著她,到底是連殺他都覺得是很下等的事,“殊陽,是不是沒有辦法讓你回到從前……”從前那樣明眸如水,笑靨如花,隻要看著你、看你笑看你哭、怎麼樣都好的……那個很天真很孩子的年代?他突然懷念那段時光,極度地想要回到那段時光——狐說的眼神帶著一種祈求的溫柔的甚至是痛苦的光芒。
痛苦?
殊陽有些不敢置信,狐狸什麼時候會懂得心痛這樣的詞?他不會懂的,他是個妖精而已!她看著地上的三具屍體,又看看渾身是血的狐說,突然哈哈大笑,大退三步,“從前……我不想再經曆一次了……”她搖頭,“這一次,是你太天真了。”她咬牙,抬手一指那狐仙廟,“你是妖孽,妖孽永遠是妖孽,你不想得道不想成仙!”她看著他開始倒退,“你知道妖孽在人世是什麼罪孽?你敢讓這裏的人知道你殺了人,知道你是個妖精嗎?你不敢!你連出現也要打著你曾經最不屑的神仙的幌子,狐仙……”她嗤笑,“你是妖精,永遠成不了神仙,永遠!”她大喝一聲。
狐說驚恐地看著她,“我……”
“你以為你在做好事?”殊陽冷眼看她,“你做的不過把別人和自己都逼進絕路的事,狐說……你根本連自己都分不清善惡對錯,你憑什麼去做‘善’事?”
狐說的眼神一瞬茫然渙散,轉而他微微頷首垂頭……殊陽一顫,那是她第一次看到狐說會有這種表情地低下了頭去,那感覺好像……他承認了自己的失敗,承認了自己的錯誤……那是曾經的狐說最不屑一顧的東西。
“如果……我可以做的……你是不是願意相信,我會改?”他低低地道,“我真的不知道什麼是善惡對錯……我隻是想做一些,你認為是對的事……”他頓了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