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一錯,整整九年,如花美眷抑或是年少癡狂,終是鎖在青丘山的佛蓮檀香中。
對佛苦坐,靜心修禪,為的——不過是還自己一個同樣清澈幹淨的身心——
然後——以心換心。
她看到他的時候,終於笑了起來,不自覺地從心底笑了起來。
狐說在那一刹那,恍然過了千年萬年,到底是紅塵三千不及這一世情緣——
那種讓人和妖精都無法忽視無法忽略的……灼人明媚的笑靨。
手輕輕撚上自己胸口的位置,唇輕輕觸上你纖細的長指,這一次的誓,不需要再說出口,因為,都真實得無法去懷疑,不能不相信——
唯心一顆,。
尾 聲
青峰堂,白鷺山。
近幾月白鷺山上有些怪事,樹木莫名地枯萎,生靈莫名地死亡,搞得人心惶惶,終日不安。
今日無常,蟲鳥依舊。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輕啟唇角,嬌笑出口,如同青蓮綻放落地生根,“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他舔舔唇,那風貌稚氣如妖。
夜裏星月有影,淡淡的光華縈繞起來,周圍猛然躥過什麼,影影綽綽。
他抬頭望了望月亮,“原來是欽原……”喃喃了聲,欽原是一種傳說中帶有劇毒的鳥,化身成妖,便是觸物即亡,撫樹則枯。那躥動的身影突然靜止了下來,發出一些古怪詭異的笑聲。
“青丘有狐……”那聲音如同水鳥的叫聲,在夜裏顯得離世的尖銳,“立身成人?嘿,還想得道成仙不成?”它有些詫異,明明夜色裏的該是隻妖孽,卻沒有分豪的妖氣,反是如水幹淨,撚指蓮謝,不過它可不屑於成了人的東西,不管以前是什麼。
“嘿嘿,人啊……”它笑得詭異,疏影迷亂,附近露水丁冬,它藏身葉際,在狐說分神刹那千鈞之勢躥起,爪子堪堪抓向他的頸項,仿佛是一種下意識的動作,隨著那動作的還有它古怪的聲音,“容易受傷,容易死亡呢……”因為人啊……容易受傷,容易死亡,沒心沒肺的妖精,比人——更加能夠存活。
就在那利爪要扣上狐說白皙的頸項時,狐說儼然一笑,“入世方能出世,那不叫得道成仙。”那瞬“玎玲”幾聲,欽原的手被黑暗中如同絲線的東西纏住,不過是捆妖索,它倒不緊張,甚至連掙紮也沒有想著要掙紮,“初生稚子,想要降妖,可沒那麼容易,嘿嘿。”妖孽都是有死門的,不攻破死穴,可沒那麼容易魂飛魄散煙消雲散。
狐說斂首一笑,“殊陽……鳥無頸骨,隻打三分。”他笑得無害,“下手可別重了。”
那妖物臉色一變,鳥的頸骨是十分脆弱的,頸項三分是要害——那狐狸竟然還笑著說下手可別重了——簡直無恥!
它還來不及有所動作,隻感覺到喉上一緊,那捆妖索何時已纏了一圈在嗓子眼上,狠狠被人一勒,整個喉口仿佛被切斷一般的血腥和疼痛。
“呲”一聲,繩子勒進了皮膚,血沿著那痕跡流淌了出來,給夜色增添了幾分妖嬈的腥味。
那妖物咬牙,不顧可能被斷喉的危險,死命抬手一摳,“嗡”一聲脆響,那捆妖索竟然斷裂了,崩起了一些細膩黏稠的觸覺,是液體……欽原觸物則腐,捆妖索竟然被它崩裂,“玎玲玲”鈴聲落了一地,它捂著嗓子掉頭就跑。
狐說還站在月下,如花迷人:“你不追?”他問的是黑暗中那個動手腳的女人。
“喀。”她踏碎了雜草步到月下,有些氣定神閑地看著狐說,“它斷了我的捆妖索,可惜太心急了,勒緊脖子裏的繩子恐怕取不出來了。”捆妖索滲進了皮膚,妖物流血不止,最終失血而死,她也說得沒什麼憐憫之心,倒是狐說有了一瞬心悸,猛然想起初見殊陽的那夜,殊陽怕是手下留情了的,抬頭的時候看見那女子還在看著自己,“你……做什麼?”
“啊……”殊陽假裝地怪叫了一聲,“我道哥哥那麼好心地讓你陪著我來白鷺山斬妖除魔,原來……到底是看不起我呢。”半個月前,秋黎笙一紙書信傳到拂雲觀,說是青峰堂附近有妖物橫生,離境就指派了狐說隨殊陽來看看——到底是那家夥擔心自己學藝不精吧,才派了這個曾經是萬靈之首的妖狐指點自己。
殊陽有些挫敗的歎息,原來在哥哥心裏自己還不如那狐說有用呢,她裝著生氣地背過身去。
狐說“咦”地一愣,諾諾地道:“是我求你哥,他才讓我陪你下山的,你知道他……”他眼角的餘光偷偷瞅了那姑娘一眼。
“哈哈,你真是呆呢,”殊陽突然大笑,“真是又傻又天真。”還很可愛。她一把拖著狐狸朝山下走去,哥哥是關心自己才讓狐說陪著來的,她怎麼會生氣呢,怎麼會生……這天真的狐狸的氣呢?
青峰堂所在的小鎮上即便到了晚上依舊熱鬧非凡。
狐說直接被那姑娘拖進了一家客棧,據殊陽說當年就是在這裏買了兩大壇子酒在江邊宿醉了一晚上險些被大水衝走的時候遇見了秋黎笙。
不過今天,她卻不再要酒,而是點了清茶,殊陽自從這次下了青丘山後就不再飲酒,而是喜歡品茶了,清清淡淡的味道,更像是那隻狐狸。
“我們不去青峰堂嗎?”狐說看著殊陽沒有半點要去青峰堂留宿的樣子。
殊陽搖搖頭,“不急。”她眉眼笑得彎彎,記得秋黎笙書信中曾經說過,如果有機會來了這裏,一定要先品嚐一下這客棧的清茶。
小二上茶的時候說了什麼她也沒有聽清楚,直到飲了一口才發覺有些意韻久遠的氣息落進了嗓子,微微的苦澀,轉瞬甘洌浮了上來,直將一切澀意衝淡,慢慢縈繞成清香如蓮——她因這個味道愣了愣,倒是忘記了那小二剛說……這叫什麼茶?
回頭一定要問一聲,她這麼想著的時候,眉頭一蹙,因為她聽到對麵那個風花玉露的男子又在——
“穀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他還很是認真,認真得無法讓人無打斷和苛責。
殊陽眼角有些抽搐,他可不可以不要這麼相信離境那混蛋的話,去背這玩意?
“狐說。”她微微偏了腦袋笑得春花燦爛,試圖分散那家夥的注意力。
“嗯?”狐說一邊回答他的話一邊還不忘念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他很無辜地看著那女子。
“下麵呢?”她繼續笑眯眯,伸手勾了勾自己一縷從額角垂到頸項的長發。
“……”狐說一怔,“唔……”他想了想,看到那縷長發被她的手指攪成了一團,忍不住伸手去幫她理順,他心不在焉,“人可人,非常人,妖可妖,非常妖……”他說得好順,看到殊陽的臉色有些奇怪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了話——可是,錯了嗎?其實……這樣的對仗不是很順嗎?他腦子裏亂七八糟的不知在想什麼。
殊陽歎息了一聲,低下頭去就咬了一口狐說的手指,那麼好像懲罰的又像是舍不得弄痛了他的親吻。
狐說愣了下,突然臉上一熱:“你、你做什麼……”他呆呆地問。
“嘿,”殊陽笑得有些得逞,“我在親你呀。”她倒是說得大大方方毫無顧忌,好像要讓全世界都知道——我就是喜歡你,我就是喜歡狐說——不管啊,你是個妖精還是個人,都一樣那麼喜歡。
狐說嚇得趕緊抽回了手指,換得殊陽笑得更加放肆,那女子倒像是調戲著小姑娘的惡少爺。
狐說的眼睛轉了轉,有些調風弄曲的誘惑,到底是個千年的狐妖,稚氣得夭卻如同梅花凋零的幹淨清澈,“你哥哥說……”離境那個混蛋,說即使成了人,不背完《道德經》就別想和殊陽在一起——他很為難地咬唇,可是他真的不理解那些玩意,也不想念那些東西,他是妖,哦不,他已經是人了,可是……他以前是妖孽呀。
“哼,”殊陽對那混蛋的話嗤之以鼻,“你立身成人,我可不是讓你做像我哥那樣木頭一般的呆道士的,嘿……”她直瞅著狐說,這下可好了,那放肆孤傲的狐狸被哥哥調教成乖乖正人君子了,她閉關三年果然是大錯特錯的選擇!
“哎?”狐說清澈的目光落在那女子不懷好意的眼睛裏,他突然覺得殊陽越來越……大膽了。
對上狐狸那懵懵懂懂的目光,殊陽立刻繳械投降舉白旗了,她不爭氣——她就是不爭氣,舍不得那狐狸茫然,舍不得那狐狸難過,更加舍不得讓他傷心……好像自己又回到了那十六歲的瘋狂年紀,為了他不吃不喝不睡都可以的追逐的年代,隻是這一次,不再那麼迷茫,而是真真實實地在這個人身邊並肩而行,如影隨形,那麼——安寧而美好。
“那要……做什麼呢?”狐狸不明,問得有些委屈。
殊陽眼角眉梢都流轉了奸笑,“做良人、郎君、相公、夫君、官人……愛人啊……”她大咧咧地道,還沒有絲毫的靦腆之覺,“你想做哪個?”她湊了上來,笑眯眯地看著他。
狐說整個身子一僵……良人、郎君、相公、夫君、官人……愛人啊——
愛人啊——
是不是就好像那年月下,馮公子說的什麼兩情久長、朝朝暮暮,說的什麼繁花如玉一枝為誰開,說的什麼夫複何求、非卿不娶——的意思?
她是在……示愛?
狐說心口劇烈一動蕩,還從沒有這麼被殊陽惹得心神難寧的時候,他眉眼微合,蹭上她的臉頰,輕輕地吻了下她的小酒窩,“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辜德負恩,上有神明。”那是當年任明池對著自己妻子許下的誓,狐說不理解,卻不是不明白,他會學著也會回應,雖然有一點兒慢,需要你慢慢地去體會,去理解……那種深情和癡心——
辜德負恩,上有神明。
殊陽被他的舉動嚇到了,轉而像是有一些很溫柔卻又很熱烈的東西流過了心間,整個胸口都是無以言表的動容。
“哎,殊陽要做什麼?”
狐說突然被她扯上了客棧的樓梯,“咚咚咚”踏著木板的聲音引得客棧中其他人紛紛側目,她卻不管不顧,笑得深深,“我們啊,去做夫妻呐……”她在他耳邊輕輕道。
轟——狐狸的臉徹底地紅了,可是,羞歸羞,人卻被殊陽丟進了房間裏。
不容反駁。
哪裏還想著要去問那茶叫什麼名字。
“哈哈哈……”樓下的客官們笑成了一片,隻當是新婚的小夫妻在打鬧甜蜜。
“這夜裏有些冷,小二來上壺酒暖暖身子!”
“哎呀,來這青峰喝什麼酒!自然是要喝茶!”眾人叫叫嚷嚷。
“喂,小二,這是什麼茶?”有人倒配合地高喚一聲,這茶味道特別,著實叫人心神一震。
“嘿,”那小二一臉驕傲的樣子,“這叫‘同歸’,青峰堂的秋公子每年特別采製的,隻有咱們這家小店有!”別家呐,還喝不到,別說別家,就是自家,也是限量版的。
“喲,這麼稀有?”有人不滿歸不滿,喝得還起勁,“什麼‘同歸’?同歸同歸,殊途同歸,這名字取得夠佛經。”仿佛還有點兒悲……那是一種像是無奈離別的恨意,可茶卻是先苦後甜,就像是不管經曆了什麼,為的——不過是最後的一方清池,一捧青蓮,一道甜蜜。
“殊途同歸……”有人吟了聲,“真像個傳說……”他笑,傳說都是假的,關於那些神佛,妖精和無法超脫的鬼魅……
“難以置信……”有人取笑。
“難以置信啊……”那小二喃喃了聲,他還記得秋黎笙來送茶的那一日,笑得安寧祥和——“傳說……總是有人相信的,因為……太美好啊。”小二也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
妖是癡情種,懵懂世事,不識情緣——
縱使各自掙紮在茫然的觸動中,過盡了千山萬水,遙望蒼穹,任風吹過指縫的片刻失神,因你為著另一個人的變化而變化,當你覺得滿足覺得幸福,是因為有另一個人等著陪著和你並肩站著,無關遲暮,無關痛苦,更無關……異類——
大概,這就是一種傳說,難以相信的美好,卻真實得讓人不忍心去懷疑——
客棧裏有清冽的香氣蔓延起來,是茶香……還是花香?
所有人早就忘記去爭論——
唯心一顆,。
—全書完—
後記
笑,這一次想寫點什麼,關於聊齋,關於狐狸,關於那些說不清道不明又看不真切的東西(請無視某人抽風的話吧)……
寫到尾聲的時候是淩晨4:30,生著病,頭痛又頭昏,想起中午還約了朋友一起吃飯,有點兒覺得今天會不會下不了床了,亂七八糟穿了好多衣裳出了一身冷汗,笑,一直從兩點開始,寫著寫著反而覺得身體有些好了(難道是狐狸作怪?OTZ……)。那個,似乎是偏題了,還是來侃侃這個文章吧。
很喜歡《聊齋》這類神鬼誌怪的故事,歎為觀止的人性和感情總是可遇不可求,所以,笑,其實,這一次的《聊齋》係列……唔,可以說是吾從梨子手中打劫過來的,哈哈,因為真的很喜歡這個主題,也似乎很久沒有寫過玄幻了,於是,吾很正大光明又死纏爛打地要了這個係列,唔——和寫《暑蟬西樓思》有些異曲同工的地方就是……好緊張啊好緊張——真的不知道會寫成什麼樣,又很擔心寫得不夠好,好吧……雖然一直對自己不是很滿意,但是還是很擔心呐。
動筆前自然是選題啦,經典的聊齋主題故事,大多都已名花有主了,笑,其實……吾還是很佩服寫那些耳熟能詳的故事的大人們的,於是——吾寧可蹲牆角地去寫冷門故事,哈哈。而想寫狐狸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曾經寫過的悅藝就被掛過狐狸公子的稱號,不過那畢竟是人——這一次,是真的想寫一隻狐狸,也許皎潔,也許任性,也許還沒人性……嗬嗬。
最早的設定,並不想往太經典的聊齋故事而去,於是聊齋的書上上下下翻了幾回,還專程去找了電視劇來看(很有回到年少時代的感覺噠,看的是老版本的聊齋~然後特別回顧了下《青蛇》,不得不承認再看這經典的電影還是會掉眼淚),唔……直到後來看到某一視頻,確實讓吾有了些感慨——辛十四娘,所以文中部分是引用了這個典故或者故事裏的字句,切莫見怪,話雖如此,我也並非想按照這個故事發展,仍然堅持男主狐狸,女主習道,笑,有些顛倒,但是由於吾“善變”的想法,在寫與修改的過程中,掩麵……雙方性格被扭曲得麵目全非,早已不是最初如辛十四娘一般主旨的設定了,嗬嗬,可憐的馮公子一開始就變成炮灰,好吧……吾承認是隨手逮個配角來犧牲的。
所以,其實這個故事不是才子佳人,也不夠如花美眷,更不是陽春白雪、浩氣雲霄,很希望聽了這話的童鞋們米有失望。
希望,每一個人都能找到那個“心在這裏”的他或者她,所謂的苦海是沉淪的樂境,而隻有他/她在的那一邊,才是你的岸。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妖孽是不需要理由的,因為,妖孽啊,始終是妖孽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