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10月24日於廣州大沙頭四馬路
(這是作者答《當代文壇報》記者張奧列問)[3]文學評論·“傳統批評派”與“新批評派”的功與過“傳統批評派”與“新批評派”的功與過
問:有一種意見,而且有相當的代表性,認為我國五六十年代的文學評論家沒有自己的評論個性。您能同意這種看法嗎?
答:簡單化認為五六十年代的文學評論家沒有個性,這是不公正的。他們在許多方麵還是有自己的評論個性,隻是體現不充分、不完整而已。這與當時整個評論所處的大環境有關,既受到某種政治環境的製約,社會也不具備向評論家提出強烈個性要求的覺悟。同時,評論家對自己評論個性追求的意識也不是那麼自覺。五六十年代的文學批評家基本上屬於社會的曆史的文學批評,但具體到每一個人,又各自顯出自身的某種特色。當然,從總體來衡量,又顯出不均衡的態勢。他們之間也還有一個互相影響、互相滲透的問題。
問:評論界還有一種說法,仿佛不但要“打倒”(否定)老一代評論家,中年一代評論家也非得貶值,才足以樹起某些“新人”的權威與分量。您對此也一定不以為然吧。
答:用文雅的外交語言來回答,隻能表示“遺憾”,用激動一點的話來說,這是難以容忍的。老中評論家姑且稱之為“傳統批評派”吧。“新批評派”與“傳統批評派”之間不應是誰吃掉誰,非我即他的關係。文學進程、生活進程將表明,他們之間誰也不可能取代誰,而有取代、排斥的想法,我認為是愚蠢的想法。正如我們要鼓勵各種各樣風格、流派的創作一樣,也要鼓勵各種各樣風格、流派的批評。正確的態度是互相吸收、補充,但這與各自保持自己的獨立性是一致的。各種風格、流派的創作與批評應攜起手來,為建立和創造我國新時期真正多姿多彩的輝煌的文學而共同努力。
就我的人格個性和批評個性來說,我一直主張和堅持采取寬容、容納、兼收並蓄的政策。批評觀念、思維方式上的差異,不應是批評家之間,也不是批評個性、流派之間的對立。
四十歲左右的一代中年評論家,他們對新時期中國文學起了開路作用。作家從創作上開辟生活禁區,他們則對此鳴鑼開道,並從理論上進行思索與概括。中年一代評論家有自己獨特的人生經曆和獨特的評論道路,有獨特的文化背景,其中有不少是六十年代中期先後入學的大學生,既區別於完全從新時期生長起來的一代青年批評家,也區別於老一輩評論家。他們在不斷調整自己和更新自己,自覺追求和完善自己的評論個性。
如果要對中年評論家的特點作一個大體概括,是否包括這麼幾條:
建立在社會的、曆史的批評基點上並加以發展,融進了審美、哲理的批評,或者說,較之老一代,更重視審美批評與哲學上的思考。即使對社會、曆史批評本身也超越了對具體作品的批評,使作品的批評變成了對生活、對人生的批評。
由於曆史的教訓,這一代批評家更注重批評的準確性、科學性。通過批評,樹立起自己的人格形象、文品形象。在批評對象的選擇、價值取向及堅定性上,不隨意搖擺,更不去適應什麼“風”,什麼“氣候”。國家、民族的利益是最高利益,人類進步與發展是最神聖的標準。也就是說,文學批評家要更重視自己評論的時代取向與曆史價值。
這一代批評家也希望自己的評論是一種自由的評論。在自由的心境下對創作思潮、創作思想、作家、作品實行評判。這樣,必然要用一種自由的形式來適應這種評論的心境。如果仔細作些比較,你將發現,他們各自評論的個性要更鮮明些。但這一代批評家畢竟不是在思維模式、思維方法論上作徹底的改變,不是思維模式、方法論上的革命。當然,他們仍然注意吸收當代外國的,包括自己民族的新的思想內容,新的知識,新的方法,使自己的文學批評更富於生氣,更能為同一代人所理解和接受,更接近現代生活的情緒與節奏。
問:那麼,你又如何估價近一兩年來新崛起的一代青年評論家,或曰“新批評派”呢?
答:這裏也包括完全采用新的批評方法的極少數幾個中年評論家,文學批評流派的增多,這是一種進步。“新批評派”的崛起,至少帶來了這幾方麵的意義:
試圖在思維方式、批評方法論上來一個全麵更新。固有的、單一的批評方式、方法不存在了,代之而起的是多元的、多棱鏡的批評方法和批評形式。從而,共同造就了中國文藝評論最活躍、最富生氣、最繽紛多彩的一個時期,也是評論界最呈現個性特色的一個時期。
“新批評派”、“新批評方法”對推動適應它的批評理論體係的創作實踐起了刺激作用。使這部分創作不`僅被容納、存在了下來,而且會建立自己的讀者群、讀者層次。如果按過去“一統”的觀點,就不可能包容這部分創作實踐,這樣,反而妨礙了理論批評和創作的多樣化選擇。
在實行新的批評方法的人當中,也有兩種情況:一種較純粹地借鑒和采用外來的批評觀念和思維方法。另一種也是吸收外來的批評觀念、方法,但在批評的著眼點上仍想建立與我們這個民族共同的審美批評體係,以便能為創作實踐和更多讀者所接受。
但是,“新批評派”的先天不足也顯而易見。至今仍然是不健全、不完善的。
“新批評派”對其所使用的批評武器,缺乏整體的把握。整個翻譯狀況的不完整是一個因素。隻有對自己所借鑒、吸收的知識有一個縱、橫的把握、理解,才可能進行合理改造。為何“新批評派”會給人支離破碎、艱澀、晦暗的感覺,這就是因沒有完全消化、融解而形成的一種梗塞現象。
“新批評派”在批評觀念的“移植”和思維方法上的更新,有了一些成功經驗,但相對而言,在創作論、創作規律的闡釋方麵,成功的優秀的範例不多。無論何種批評觀念、方式、方法,如果不是建立在創作實踐、創作規律把握的基點上,那也很難有恒久的生命力。文學理論是對文學創作、批評實踐的概括。這種概括不能脫離藝術分析的基礎。
“新批評派”總使人感到批評與創作之間有種隔離,原因既在於它的評判與分析和作品有距離,與作家的創作思維有距離,也與讀者對作品的接受和理解有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