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
“這裏頭肯定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形成這種仇恨的原因也絕非什麼小事,要不然,隔了這麼多年,怎麼還念念不忘呢?”
“我想,這正是道格拉斯的心病所在。”
“奇怪的是,他明知有難,為什麼不去尋求警方的保護呢?”
“可能他認為警方也保護不了他。有件事你們可能不知道,他是不帶武器不出門的,他的手槍總在口袋裏放著。遺憾的是,他昨晚穿睡袍時,把手槍留在臥室裏了,也許他認為吊橋吊起了他就安全了,結果……”
麥多納警官說:“我想把時間表列得更清楚些。道格拉斯離開加州已經六年了,你是在他離開的第二年到英國來的。是嗎?”
“是的。”
“他再婚有五年了。你回來的時候他已經結婚了嗎?”
“我是在他結婚前一個月來到倫敦的。我有幸當了他的伴郎。”
“他們結婚前你就認識道格拉斯太太了嗎?”
“不,不認識,我回英國時,已經離開英國整整有十年時間。”
“他們結婚後,你和她經常見麵吧?”
巴克十分嚴肅地瞥了一眼麥多納:“是的,我們常常見麵。因為你去拜訪一個朋友,不可能不與你朋友的太太見麵。如果你認為這裏頭有什麼……”
“巴克先生,你別介意,我沒有別的意思,我隻是例行公事,我有責任查問與案件有關的所有事情,如果有些地方冒犯了你,還請你原諒。”
巴克已經開始生氣了:“你有些問題問得太不禮貌了。”
“為了你和大家的清白,警方需要掌握所有的情況。再冒昧地問一下,你和道格拉斯太太的友情,道格拉斯完全讚成嗎?”
巴克的臉色變得鐵青了,一雙大手也痙攣似地緊握在一起。他大聲喊道:“你無權問這個問題,這和案子沒一點關係!”
“我一定要弄清這個問題。”
“那麼,我拒絕回答。”
“你可以不回答,但你得明白,你實際上已經回答了,如果你沒做什麼虧心事的話,你是不會拒絕回答的。”
巴克緊繃著臉,眉頭緊皺,沉思了起來。
終於他的臉色好了一些了:“嗯,我知道,不管怎麼說,你們畢竟是在執行公務,我無權不配合你們。我隻想懇求你們,別再讓這事去煩擾道格拉斯太太了,她現在已經夠難受的了,跟你們實說吧,慘遭不幸的道格拉斯隻有一個缺點,那就是喜歡吃醋。他對我非常好,我們就像親兄弟一樣,他也很愛他的太太,他希望我經常在他身邊,經常派人把我叫到城堡來。但隻要我和他太太在一起交談,或者發現我和他太太有點接近的時候,他就會醋勁大發,鬧脾氣,說難聽的話。我曾多次為這些發誓再不到他的城堡去了。但事後,他總是寫信向我道歉,我也隻好不去計較。不過,請你們一定要相信,道格拉斯太太是天底下最忠誠於丈夫的妻子,而我,是天底下對朋友最仗義的人。”
巴克的這番話說得感人肺腑,但麥多納警官絲毫不為所動,窮追不舍地問道:“你知道死者的結婚戒指被凶手取走了吧?”
“好像是吧。”巴克沒好氣地說。
“‘好像是’,哼,你明明知道這是事實,為什麼還要說‘好像是’?”
巴克被這一問問得有些心慌了,過了一會兒才猶猶豫豫地說:“我說‘好像是’,意思是,戒指有可能是他自己取下來的。”
“不管是誰取走的,反正事實是戒指不見了,誰都會由此想到這麼一個問題:這個案子會不會和他的婚姻有什麼關係呢?”
巴克聳了聳厚實的肩膀說:“別人怎麼想我管不著,但你如果認為這個案子和道格拉斯太太的人品有關,那你就大錯特錯了。好了,我的話完了。”看得出,巴克盡了他最大的努力去控製自己的感情,否則他會氣爆了的。
“我想,現在我也沒什麼要問你的了。”麥多納冷冷地說。
“還想請教你一個小問題,”福爾摩斯說,“你走進房間時,是不是隻有這支蠟燭在桌上點著?”
“是的。”
“你是借著燭光看到這可怕的現場的?”
“嗯。”
“你馬上就拉響了警鈴嗎?”
“是的。”
“他們很快就趕來了嗎?”
“是的,大概一分鍾吧,他們就趕到了。”
“可當他們趕到時,看到的是亮著的油燈,而蠟燭已經熄滅了。我覺得這裏頭有些問題。”
巴克又猶豫了一會才說:“福爾摩斯先生,這裏頭會有什麼問題呢?燭光比較暗,我首先想到的是讓房子更亮一些,而油燈正好就在桌上,所以我就把燈點上了。”
“蠟燭是你吹滅的嗎?”
“是的。”
福爾摩斯沒再問下去了,巴克很鎮定地掃了我們一眼轉身走了出去。我覺得,他對我們有些不滿。
麥多納警官寫了張便條讓人送給道格拉斯夫人,說他想到臥室去看望她。可她回複說,她要在餐室中會見我們。過了一會兒,她來了。她三十歲上下,身材苗條,容貌秀美,神情極為沉著冷靜。我原以為她肯定悲痛欲絕,憔悴不堪,誰知卻完全不是這樣。她麵色雖然跟其他受驚嚇的人一樣的蒼白,但她的舉止卻鎮靜自若。她按在桌上的纖纖手指,看不出有半點顫抖。她那雙眼睛雖然有些悲傷,但更多的卻是哀怨,她略帶懷疑地看了我們一眼後,突然問道:“你們發現什麼線索了嗎?”
“天哪!為什麼她問話的語氣充滿恐懼而不是祈盼呢?”我暗想,“或許是我太敏感了吧。”
“道格拉斯太太,你放心好了,我們已經采取了很多措施,絕不會讓凶手逍遙法外的。”麥多納警官說。
“別擔心開支問題。”她麵無表情,口氣平和地說,“我希望你們全力以赴。”
“或許你能給我們提供一些破案線索。”
“真的嗎?說吧,我能做些什麼?”
“巴克先生說你實際上並沒進入現場,是嗎?”
“是的,巴克堅持讓我回到樓上的臥室去。”
“你一聽到槍聲就往樓下跑,是嗎?”
“是的,我穿上睡衣就往樓下跑。”
“從聽到槍聲,到巴克先生在樓下阻攔你,中間隔了多長時間呢?”
“大概有兩分鍾吧,在那種時刻誰都沒想到去計算時間。巴克先生懇求我別進去,他說我進去了也無濟於事。後來,我就在艾倫太太的攙扶下上樓了。我真像是做了一場惡夢。”
“你能否大概估計一下,你在你丈夫下樓後多久聽到的槍聲?”
“這點我說不清楚,因為他是從更衣室出去後下樓的,我沒注意到他是什麼時候下去的。他老擔心失火,每晚都要在城堡裏巡視一圈,我知道,他惟一害怕的就是火災。”
“道格拉斯夫人,我正想談談這方麵的問題。你是在英國和你丈夫認識的,對嗎?”
“對,我們結婚有五年了。”
“你聽他講過在美國有什麼東西在威脅他的事嗎?”
格拉斯太太認真思索了一會兒後說:“在這方麵雖然他什麼也沒跟我說,但我總感覺有某種危險時刻威脅著他。順便說一句,我們夫妻倆一向很恩愛,彼此推心置腹。他不跟我說這事,是不想連累我,怕我擔驚受怕。”
“那你是怎麼感覺到的呢?”
道格拉斯太太的嘴角掠過一絲笑容:“丈夫心裏的秘密是瞞不住深愛著他的妻子的。我是根據很多方麵的情況推斷出這個情況的——他對他在美國那幾年中的某些片段從來是避而不談的;他每時每刻都像是在防範著什麼;和我交談時,他偶爾流露過一些奇言怪語;他對陌生人的戒備和警惕——我可以肯定他說,他的仇人勢力非常強大,他知道他們在到處找他,所以他時刻防備著。正因為我知道這些,所以這幾年來,隻要他回來得比預料的晚,我就很擔心。”
“我可以問一句嗎?”福爾摩斯說,“他的哪些話引起了你的注意呢?”
“恐怖穀,”道格拉斯太太說,“每當我追問他時,他就提到這個詞,他說他一直陷在‘恐怖穀’中,至今還未擺脫掉。我問過他是否我們永遠都擺脫不了‘恐怖穀’,他說有這種可能。”
“你想必問過他‘恐怖穀’是什麼意思吧?”
“問過,但他一聽就臉色陰沉,不住地搖頭說:‘我不想讓你也擔驚受怕,我寧願一個人承受它的折磨。’他還經常求上帝保佑,不要讓災難落到我頭上。我想,一定有某一個真正的山穀,他曾經在那裏生活過,而且經曆過非常恐怖的事情。關於這方麵,我就知道這麼多了。”
“他有沒有提過某個人的名字呢?”
“提起過。三年前,他打獵出了點意外,高燒不止,他說胡話時反複念叨一個名字——‘大頭領莫金蒂’,這個名字讓他既憤怒,又恐怖。他退燒後,我曾問他,他提起過的這個人是否是他親戚,他大笑著說:‘謝天謝地,我可沒這樣的大爺’,他雖然這麼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但我感覺,大頭領莫金蒂和‘恐怖穀’一定很有關係。”
“還有一點,”麥多納警官說,“聽說你是在倫敦一家公寓裏認識道格拉斯的,你們訂婚也是在那裏,是嗎?在你們的戀愛和婚姻中,有沒有發生不愉快的事?”
“沒有。”
“他有情敵嗎?”
“沒有。”
“你肯定已經知道,他的結婚戒指被人拿走了,這事會不會和你有什麼關係呢?如果說凶手是他過去的某個仇人,他把仇報了就行了,他為什麼偏偏隻拿走道格拉斯先生的結婚戒指呢?”
這時,道格拉斯太太的唇邊又飛快地掠過一絲笑意。
“這我怎麼知道呢?”她回答道,“我也覺得非常奇怪。”
“好了,我們不再多耽擱你了,在這種時刻打擾你,真是不好意思。以後遇到別的什麼問題,到時我們再來打攪你。”
她站起身,像進來時那樣,又用輕捷而帶有疑問的目光掃視了我們一下,說:“諸位先生對我所說的話還有什麼疑問嗎?”她說話的語氣讓人覺得任何回答都是多餘的。她見我們誰也沒吱聲便微微鞠了一躬,裙裾輕揚,飄然走了。
“絕代佳人,真是絕代佳人。”道格拉斯太太帶上房門後,麥多納警官若有所指地說:“難怪巴克先生經常到這裏來。巴克可能是個很討女人喜歡的男子。巴克說死者很愛吃醋,這點並非空穴來風。現在,我想,結婚戒指是個很重要的線索。福爾摩斯先生,你對戒指的失蹤有什麼看法?”
我的朋友坐在餐桌旁,兩手托著下巴,一直在沉思著。這時,他站起來,拉響了喚人鈴。
“艾姆先生,”管家進來後,福爾摩斯問道,“巴克先生現在在哪裏?”
“我馬上去看看,先生。”
過了一小會兒,艾姆就回來了,他說:“巴克先生在花園裏。”
“艾姆先生,昨晚你和巴克先生在現場時,你有沒有注意他穿的是什麼鞋?”
“注意到了,福爾摩斯先生。他趿著一雙拖鞋。後來他要出門報警,我便讓他換了一雙長統靴。”
“那雙拖鞋呢?”
“在大廳的椅子底下放著。”
“謝謝,艾姆先生。拖鞋對我們搞清哪是巴克先生的腳印,哪是凶手的腳印很重要。”
“我知道,先生,不過,我得告訴你,他的拖鞋,還有我自己的鞋子,都沾了不少血。”
“在那種情況下,沾血是很自然的。好了,艾姆,謝謝你了,有事我們會再找你的。”
幾分鍾後,我們重新到了書房。去書房的路上,福爾摩斯順便把那雙拖鞋給拿上了。
這雙拖鞋跟艾姆說的一樣,鞋底沾滿了已經變黑了的血跡。
福爾摩斯走到窗前,就著陽光仔細察看手上的拖鞋,自言自語地說:“怪事,這真是怪事!”
接著,福爾摩斯突然俯下身,把一隻拖鞋放在窗台的血跡上。拖鞋跟窗台上的鞋印完全吻合。他回過頭,向我們微笑著。
麥多納警官見狀高興地大叫起來:“這下看巴克怎麼說!鞋子和鞋印都明擺在這裏。福爾摩斯先生,我記得你說過凶手是八字腳,果然,被你說中了。不過,巴克玩的是什麼把戲呢?把鞋印留在窗台,把鞋子丟在前廳,真是讓人費解!”
“是啊,他為什麼這麼做呢?”福爾摩斯又沉思起來。
梅森警官搓了搓他那雙肥大的手,很高興地說:“我早說過這案子挺有意思,怎麼樣,是吧?”
正當大家認為凶手是巴克的時候,福爾摩斯卻提出了不同看法,他說,如果這的確跟大家所猜測的一樣,是一宗奸殺案,那,下麵的事實就無從解釋了——
1他們為什麼要選中那支火槍,難道他們以為別人是聾子,聽不到槍聲嗎?
2如果真是他們,他們得逞後會把結婚戒指取走嗎?難道他們惟恐別人不知道這是一宗情殺案?
“那巴克的拖鞋和窗台上的血印怎麼解釋?”麥多納問。
福爾摩斯沉思了一會,說:“我想,艾倫太太聽到的重重的關門聲很有可能就是槍聲,真正的案發時間要早半個小時。這案子無疑是複仇性質的謀殺案,道格拉斯可能有犯罪前科,凶手與他是在他第一次結婚結下仇的,所以他拿走了結婚戒指。凶手開槍行凶後,巴克和道格拉斯太太聞聲趕到現場,把凶手堵在了現場。凶手威脅他們,如果他被捕。他就要把一件聳人聽聞的醜聞公之於世。所以,巴克在凶手的威脅下,放下吊橋讓凶手逃跑了。凶手逃跑時,認為步行比騎自行車還要安全些,所以他把自行車丟下了。而巴克和道格拉斯太太在凶手逃走之後,才意識到自己很有可能被人懷疑,處境非常危險。因為他們既不能證明自己不是凶手,又不能證明凶手不是他們請來的。所以他們連忙笨手笨腳地偽造現場,巴克用他沾了血的拖鞋在窗台上做了腳印,偽作凶手逃走的痕跡。他們弄好後,便拉鈴報警,不過這時距案發已經有半個小時了。
麥多納與梅森對福爾摩斯的分析表示認同。
“現在我們有兩個線索可以找到凶手,”福爾摩斯說,“一是自行車,二是失蹤的另一隻啞鈴。”
5謎底
當他們在古堡裏對案子的一些細節進行調查和核實時,我一個人回到了鄉村旅店,在回旅店之前,我很吃驚地在古堡旁邊的花園裏看見了談笑風生的道格拉斯太太和巴克先生。
福爾摩斯是下午五點多鍾才回到旅店的,我叫人把晚餐送了上來,福爾摩斯餓極了似的狼吞虎咽地吃著。
“案子有很大的進展了嗎?”我問。
“嗯,差不多了,不過還得進一步證實,”福爾摩斯拿起了盤裏最後一個雞蛋,“我跟艾姆說好了,今晚我得到現場去呆一晚,我想,死去的道格拉斯也許會告訴我啞鈴的下落。”
“啞鈴?”
“對,你不覺得啞鈴是破案的關鍵嗎?”福爾摩斯說著,像記起了什麼似的,“今晚我得借你的傘用一下,行嗎?”
“當然行,不過,你要是想用它防身那可就……”
“我不會有危險的,否則,我會叫你一起去的。好了,我這就走了。”
半夜時分,我模模糊糊地感覺到福爾摩斯回來了。
第二天,我們吃過早飯便趕到了當地的警察局。警官麥多納和梅森正在小會議室裏商談著。他們麵前的桌子上堆了許多書信和電報。
“自行車的主人有下落了。”我們一進去,麥多納就情不自禁地報喜說,“除了從滕布裏奇維爾斯鎮的一家旅館找到了他的皮箱外,我們還從別處得到了他的情況,諾丁漢、南安普敦等十四個地方都寄來了有關他的報告。你看看這些信和電報吧,他早就被注意了。不過,全國各地到處都有這個穿黃大衣的亡命徒似的。嗯,他身高有五英尺十二英寸,頭發花白,淺灰色胡子,鷹鉤鼻……”
“行了,打住吧,這好像是在給道格拉斯畫像一樣。”福爾摩斯打斷了他的話,“我給你們一個忠告吧,放棄對自行車的主人的調查。”
“放棄?”梅森有點不解,“為什麼要放棄,我們都快大功告成了。”
“不,你們的偵破方向是錯誤的,你們還是放棄吧,別南轅北轍了。”
“南轅北轍?!難道這個騎自行車的美國人是大夥一塊虛構出來的嗎?我們都擁有了他的外貌特征和他倉皇出逃時丟棄的手提箱和自行車等證物——福爾摩斯,莫非你對我們隱藏了什麼?”
“在和你們一起接手這個案子時,我就說過,我不會把未經充分證實的見解告訴你們的。不過,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福爾摩斯說。
麥多納似乎有點不高興:“福爾摩斯,我還是不明白,昨天你還認為自行車是線索之一,為什麼才過一晚,你的看法就轉變了呢?”
“好吧,既然你們問起來了,那我就不瞞你們了,我昨晚在城堡裏轉了幾個小時。”
“發現什麼了嗎?”
“請原諒我答非所問——你有沒有花幾個小錢在本地的小雜貨店裏買這本介紹城堡的小冊子?它介紹得簡明而又很有趣。”福爾摩斯從馬夾兜裏掏出一本小冊子,翻開了,“麥多納先生,這本小冊子上關於城堡的曆史簡介能給我們很大的啟發。我念一段給你聽吧,‘伯爾斯通城堡建於英王詹姆士一世年間,它是現存的最典型的詹姆士時代的建築……’”
“福爾摩斯先生,這些對我們破案有什麼幫助?”
“好吧,既然你們對這些曆史不感興趣,那我就不逐字逐句地念下去了。不過,我還是得告訴你們,根據冊子的記載,一六六四年反對查理一世的一個議會黨人中的上校得到了這個城堡;而英國內戰期間,查理也曾在這裏藏了幾天;喬治二世也來過這裏。你們覺得這些曆史事件和這座古城堡沒一點聯係嗎?”
“也許有聯係吧,但是,福爾摩斯先生,這跟我們的案子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啊!”
“風馬牛不相及?不,親愛的麥多納,幹我們這一行的,最重要的基本功就是眼界要放寬,案子現場的一些發現和平素積累的知識適時地結合起來對辦案很有好處。這些你也許聽起來不大順耳,但你應該知道。我至少在年齡方麵比你要大一些,經驗也要多一些。”
“這些我承認,”麥多納的態度誠懇了起來,“你做事當然有你的理由,不過,你也太讓人費解了。”
“好,好,我先撇下曆史不說了,隻說眼下的事實吧。我剛才說過,我昨晚去了城堡。我沒有拜訪巴克先生和道格拉斯太太,我認為沒必要去打擾他們,不過我很高興地聽說,這位太太並不悲傷憔悴,茶飯不思,相反,她胃口大開,吃了一頓很好的晚餐。我隻和那位善良的艾姆先生談了一會,並在他的同意下,到書房裏呆了一刻鍾,結果很受啟發。”
“你在書屋裏幹了些什麼?”
“沒幹別的,我隻是在那裏尋找失蹤的那隻啞鈴,它對我破案非常有幫助。結果,我找到它了。我們馬上就要大功告成了,不過,請允許我在案子再有所突破後再把所知道的一切一次性告訴你們。”
“好吧,一切隨你。”麥多納說,“現在我們能幫你什麼忙嗎?”
“我想請你給巴克先生寫一張便條。”
“便條?行!”
“謝謝,便條這麼寫:‘尊敬的巴克先生,我覺得,我們有必要把護城河裏的水排盡抽幹,這樣也許能找到……’”
麥多納停下筆說:“找不到什麼的,我已經調查過了。”
“麥多納先生,你別管那麼多,照我說的寫就是了。”
“好吧,你接著說。”
“‘也許能找到和本案有關的某些東西。我已經安排好了,明天清早我就會有幾個工人到城堡抽河水。怕到時引起誤會,所以先給你打個招呼。’”
“這樣做是什麼意思?”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來,把你的名字簽上吧,四點鍾左右派人送去。現在大家可以自由活動了,四點鍾時,我們再到這裏碰頭。夥計們,我可以向你們保證,你們可以暫停調查了。”
下午四點鍾,我們如期碰頭了。福爾摩斯滿臉嚴肅,我非常好奇,而兩位警官有股受愚弄的感覺。
“現在,先生們,”福爾摩斯嚴肅地說,“請你們跟我走一趟,讓你們用親眼所見去驗證我的推斷是否正確。夜裏很冷,我也不知道要在那裏呆到什麼時候,你們多穿點衣服吧。最重要的是,我們要在天黑以前趕到那裏。”
我們稍作準備後就出發了。
城堡周圍的花園有欄杆圍著。我們沿著欄杆向前走了一段,發現了一個豁口,我們從豁口處溜進了花園。趁著越來越濃的暮色,我們走過一片灌木叢,福爾摩斯示意我們在月桂樹叢後蹲下。
“我們到這裏來幹什麼?”麥多納不解地問。
“等一下就知道了。”
“我想你還是現在就告訴我們吧!”
福爾摩斯笑了:“一出戲總要有點懸念才好看,是嗎,麥多納先生?再說,現在也不是我們說話的時候,耐心等一下吧,好戲馬上就要上演了。”
“好吧,希望我們在凍死之前,能夠看到你心目中的那出好戲。”麥多納無可奈何地幽默了一句。
暮色逐漸淹沒了這座狹長而陰森的古堡,護城河裏升起的那股陰冷、潮濕的霧氣湧了過來,使我們感到一般鑽心刺骨的涼意,我們冷得牙齒不住地打顫,全身發抖,除了對麵大門口和那間晦氣的書房各有一盞燈外,四周是漆黑一團,寂靜無聲。
“我們還要蹲多久啊?”麥多納突然問,“我們等的到底是什麼啊?”
我和梅森與麥多納一樣的疑惑,因為我們實在是等得太久了,撇下寒冷不說,那種動也不能動的滋味實在難受。但福爾摩斯卻非常嚴厲地回答道:“我不打算回答你,因為罪犯不可能製訂一份像火車時刻表一樣的犯罪時刻表——瞧,我們等的人出現了!”
在離我們不到一百英尺的對麵,那間亮著燈的書房裏有一個人影在來回走動。過了一會兒,書房的窗戶突然被打開了。我們隱約看見一個人鬼鬼祟祟地把頭和身子探出窗戶四處張望著。然後他慢慢下了河。寂靜中我們聽到了河水被攪動的輕微響聲。這個人好像拿著什麼東西在攪動河水。後來他突然從水裏撈出一個又大又圓的包裹。那人往窗戶裏拖包裹時,燈光被遮住了。
“快,快跑,”福爾摩斯大聲喊道,“到城堡去!”
盡管我們四肢已經麻木了,但還是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福爾摩斯往前衝。他很快就跑過了吊橋,使勁拉著門鈴。門吱丫一聲打開了,艾姆驚愕地站在門口。福爾摩斯一言不發地越過他,衝進了書房,剛才我們看到的那個人就在我們眼前站著。
我們剛才在外麵看見的那盞油燈現在在巴克手上擎著。在燈光的映照下,他那張刮得光光的臉更顯堅強和勇敢。
“你們到這裏來幹什麼?”巴克雙眼冒出怒火。
福爾摩斯迅速地掃視了一圈書房。然後走到寫字台旁邊,把塞在寫字台底下的一個濕淋淋的包袱拿了出來。
“我找的就是這個,”福爾摩斯說,“巴克先生,這個裹著啞鈴的包袱是你剛從護城河裏撈出來的吧?”
巴克滿目驚訝,失聲問道:“你,你怎麼知道的?”
“我怎麼能不知道呢?是我把它放到河裏去的。”
“你放到河裏去的?”
“準確的說法是‘是我重新放到河裏的’。”福爾摩斯說,“麥多納先生,我早說啞鈴是破案的關鍵,可你不信。你看,這間書房是靠著護城河的,而且丟失的東西又比較重,顯然是有人用它把別的東西捆在一起,沉到河裏去了。艾姆先生幫了我的忙,他讓我昨晚在這書房裏呆了一陣。然後我用華生的傘把這個包袱從水裏勾了上來,並且檢查了裏麵的東西。
“然而,最重要的是,我得弄清楚是誰把它沉到河裏去的。所以我便出了個主意,說要在明天把護城河裏的水抽幹,這是敲山震虎之計,目的是誘使那個把包袱沉入水底的人自己露出麵來。巴克先生,我們四個人剛才都看到了,是你把這個包袱拿出來的,我想,你應該對此作出解釋。”
福爾摩斯邊說邊把那個濕淋淋的包袱提放到桌上的油燈邊。解開後,先把一隻啞鈴拿了出來,放到牆角另一隻啞鈴旁邊。然後又拿出一雙長統靴子。“你們看,這是美國貨。”福爾摩斯指著靴尖說。隨後,他又把一柄帶鞘的長刀拿了出來。最後,他解開一捆衣物,那是一套內衣褲、一雙襪子、一件灰粗呢衣服,還有一件黃色短大衣。
“這些衣服,”福爾摩斯說“除了這件大衣對人很有啟發外,其它都很平常。”
福爾摩斯把大衣放到燈下,他那細長的手指在短大衣上移著:“你們看,這有一隻特大號口袋,顯然是用來藏那支火槍的。衣領上的商標說明它是美國貨,廠家是維爾米薩鎮。我下午在一個修道院院長的藏書室找了一下午的資料,終於對這個美國的小有名氣的山鎮有所了解。它在美國一個盛產煤鐵的山穀的穀口。巴克先生,我記得你同我們談起道格拉斯的第一位夫人時,曾經提到產煤礦區的事。因此,我認為,那張卡片上的V·V兩個字母,就是維爾米薩山穀(Vermissa Valley)的縮寫。而且,V·V很有可能就是道格拉斯夫人所說的恐怖穀。巴克先生,現在該你說幾句話了。”
當天才偵探福爾摩斯發表他的見解時,巴克的臉紅一陣白一陣。此刻,他冷笑著說:“福爾摩斯先生,既然,你什麼都知道,還是請你接著說下去吧。”
“我當然可以接著說下去,巴克先生,我想你親自講起來會體麵一些。”
“想讓我講?哼,沒門!”
“巴克先生,”麥多納警官冷冷地說:“既然你是這種態度,那我隻好先把你拘留起來,等逮捕證一到再把你逮捕!”
“隨你便。”巴克毫不在乎地說。
看來巴克是塊硬骨頭,哪怕把他抓起來嚴刑拷打,他也不會說什麼的。然而,就在這僵持時刻,道格拉斯太太走進了書房——原來她一直在虛掩著的門外傾聽我們的談話。
“親愛的巴克,委曲你了,不管這事怎麼收場,巴克,你都盡了全力了。”
“應該說是過分盡力了。”福爾摩斯更正似地說,“道格拉斯太太,我對你深表同情,不過,請相信我,還是和警方通力合作的好。為了洗清你和巴克先生的懷疑,也為了讓大家消除疑惑,道格拉斯太太,我懇求你把道格拉斯先生請出來,讓他本人把事情的經過跟我們講一講。”
福爾摩斯的這番話把道格拉斯太太嚇得花容失色,大聲驚叫了起來。就在這時,我和那兩個警官也不由驚叫了起來——一個活生生的道格拉斯先生從陰暗的牆角裏走了出來!
道格拉斯太太轉過身,和她丈夫緊緊擁抱在一起。巴克也緊緊地握住了他的老朋友伸過來的一隻手。
“我們隻能這樣了,親愛的。”道格拉斯太太反複這麼說著。
“是的,道格拉斯先生,隻能這樣。”福爾摩斯說道,“你會發現,這樣做是正確的。”
道格拉斯先生因為剛從暗處走到亮處,眼睛不太習慣地一眨一眨,但其眼睛中那勇敢剛毅的神情卻昭然可見。他把我們四個人仔細地打量了一番後,徑直向我走了過來,把一束紙卷遞給了我。
“華生醫生,久聞大名,”他說話的口音不全像英國人,也不全像美國人,“你是個很有才華的作家,我敢打賭,我給你的小說素材加上你的文筆,世上又會多一部很好的小說了。這些東西是我躲起來的這兩天寫下的。你可以根據這些材料寫一個名叫《死酷黨》的故事。”
“小說的事以後再談吧,”福爾摩斯心平氣和地說,“道格拉斯先生,我希望你講講最近幾天的事情。”
“我會講的,不過,請允許我在說話時抽抽煙,這兩天怕抽煙被你們發現,明明衣袋裏有煙也沒抽,真把我給憋壞了。”
道格拉斯接過福爾摩斯遞過去的雪茄抽了起來:“福爾摩斯先生,我久聞你的大名,不過,我沒想到,我們竟會有緣相見。華生手中的資料誰都沒看過,我要給你們講一件新鮮事。”
麥多納警官從道格拉斯一進來就直盯著他,現在,他終於忍不住了:“這到底怎麼回事?!既然你沒死,那我們這幾天為之忙得團團轉的死者又是誰呢?還有,你是哪兒冒出來的,這麼突然?”
“麥多納先生,這隻能怪你自己,”福爾摩斯說,“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好好看一看那本介紹這座城堡的小冊子呢?上麵有一篇查理一世在這裏避難的故事。查理一世的藏身之處,道格拉斯先生當然也可以躲進去。所以我想道格拉斯先生肯定是還在城堡裏。”
麥多納有些生氣了:“既然你早就知道了,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們,害得我們……”
“一開始我也不知道,直到昨晚我從護城河裏找到那個包袱時,我才明白我們所見到的那具屍體根本不是道格拉斯,而是那位從滕布裏奇維爾斯鎮騎車而來的‘凶手’。所以我最終確定道格拉斯先生肯定在他太太和朋友的幫助下躲到城堡的某個地方了。”
“嗯,你推斷得很對,”道格拉斯先生讚許地說道,“我原以為我可以蒙騙過去,因為我不能接受走上被告席的羞辱。而且由於我的‘死去’,我可以從此擺脫那些追蹤我的人了。不過,我沒有做過虧心事,在這個案子中我是否有罪,你聽完我的故事就可以知道了。
“我就不從頭說起了,所有的一切我都記在給華生醫生手上的那些材料上。簡單地說吧,有人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們非要把我除掉不可。他們從芝加哥到加利福尼亞到處追殺我,把我逼得逃出了美國。後來我結了婚,並把家安在這麼一個偏僻的小鎮上,想能夠從此安穩度過我的下半生。
“我從來沒跟我妻子提起過這些事,我不想把她連累得寢食不安。但我不小心失了幾次言,她也許早就略知一二了,但事情的全部,她跟你們一樣,也是不知道,她昨天告訴你們的,就是她所知道的一切。案發那天晚上,因為時間太倉促了,我沒來得及跟她解釋,也許我早就該讓她知道一切,但我確實沒辦法既讓她知道實情又不讓她擔驚受怕。
“案發的前一天,我到滕布裏奇維爾斯鎮買東西,我在街上看到了我的一個仇人,雖然我隻瞥了他一眼,但我相信我沒看錯。他是我仇人中最凶殘的一個——這些年來,他一直像逐食馴鹿的餓狼一樣追著我不放。我知道大禍臨頭了。於是我趕緊回家,作了些準備。我認為我一個人能夠對付他。1876年,有一段時間,我的運氣好得驚人,這在美國幾乎家喻戶曉——我希望運氣還在我這邊。
“第二天我哪都沒去,一直在城堡裏戒備著,直到晚上把吊橋拉起來,我才安心了一點,沒再想這件事了,萬萬沒有想到他竟然已經潛入城堡了。正當我按慣例進行夜間巡查,走到書房門口時,我的第六感覺告訴我書房裏有危險——曾經出生入死過的人都有這種超感覺。當我看到窗簾下那雙露出的長統靴時,就更明白了。
“當時我手中隻拿著一支蠟燭,但房門開著,大廳的燈光照了進來。我放下蠟燭,衝到壁爐台前把那把鐵錘搶到手上。這時他舉著長刀向我砍了過來,我便把鐵錘砸了過去,把他的刀砸到地上了。他迅速一閃身,從大衣裏把槍掏了出來,但我眼疾手快,馬上把槍管給抓住了。我們使勁爭奪了一分鍾左右,誰都不肯鬆手,因為誰鬆手誰就會被打死。
“在爭奪中不知誰碰到了扳機。槍走火了,兩筒鐵砂都打到了他臉上。他叫鮑德溫,我在滕布裏奇維爾斯鎮看到的就是他。但槍響之後,我認他不出來了,恐怕連他母親也認不出他了。雖然年輕時我對血肉橫飛的場麵就司空見慣了,但那一刻,我看到他那幅死相,差點吐了起來。
“巴克匆忙趕來時,我在書桌邊靠著。接著,我聽到我太太的腳步聲走近了,我連忙衝到書房門口把她擋住了,她看了這種慘狀會受不了的。我讓她上樓,並答應馬上去看她。我跟巴克講了一兩句,他便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我們靜靜地等著城堡裏其他人到來,但,等了一會兒,沒有人來。顯然,城堡裏隻有我們三個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這時,我突然有了一個辦法,我簡直為這個辦法的高明而暗自叫好。請看我這隻胳膊。”道格拉斯說著,卷起了衣袖,一個和死者身上一模一樣的烙印呈現在我們眼前。
“你們都看到了,我們的身材和頭發的顏色也幾乎一模一樣。我決定和他交換一下身份。我在巴克的幫助下把他的衣服給扒了,讓他穿上我的睡袍。我們把他所有的東西打在一個包袱裏,為了增加重量,我又把那個啞鈴也塞了進去,然後打開窗戶扔到了護城河裏。然後把他準備放在我屍體上的那張卡片,扔到了他屍體上。
“我取下我的幾個戒指戴到了他的指頭上。而結婚戒指,從我結婚起就一直沒動過,卡得很緊,要想取下,隻能用銼刀銼。我當時即使想銼也銼不了,我沒有銼刀,所以隻好任它去了。後來我想到我臉上貼了一塊藥膏,便在他臉上也貼了一塊。福爾摩斯先生,當時你要把藥膏揭下來看看,你就會發現破綻了。
“好,這就是案發前後的全部細節。我當時想,等躲過一陣,我就可以帶上我的‘遺孀’一起離開這裏,遠走高飛,再找個地方安度餘生。我知道,隻要他們看到我被‘暗殺’的消息後,肯定會信以為真,沒人再追殺我了。我當時來不及向巴克和我妻子說明白,不過他們很理解我的處境,也盡了最大的努力來幫我。這城堡裏有幾個很好的藏身的地方,這管家艾姆也知道,但他根本沒想到它們會和本案扯上關係。我躲到密室後,外麵的一切都交給巴克去辦了。
“想必你們都知道巴克是怎麼做的了。他打開窗戶在窗台上印下鞋印,造成凶手越窗逃跑的假象。因為這時吊橋是吊著的,凶手隻有趟過護城河逃跑了。等到一切布置好了,他才拚命拉起了警鈴。以後的事你們都知道了。好了,先生們,我把一切都告訴你們了。你們說,按照大英帝國的法律,我該受到什麼樣的處置?”
大家都默不作聲。最後,福爾摩斯打破了沉寂:“大英帝國的法律是公正的,你不會含冤受屈的。可是,我還想問一下,死者是怎麼知道你住在這兒的?他是怎樣潛進書房的?他怎麼知道你晚上會來巡查的?”
“這我也不知道。”
“恐怕你還有危險,”福爾摩斯嚴肅地說,“那些危險將比來自美國的複仇更難讓人對付。道格拉斯先生,請記住我的忠告,你得更加小心。”
讀者朋友,故事講到這裏,要暫時告一段落了,請暫時跟我一起離開伯爾斯通城堡,離開道格拉斯被刺的這一年。
我希望你們在時間上退回十二年,在空間上離開伯爾斯通往西幾千英裏。我把發生在那裏的一件更稀奇古怪和駭人聽聞的事講給你們聽。這個故事即使是有據可查的事實,但你還是會覺得難以置信的。
別以為我一案未了又在介紹新的案子了,等我把那個年代久遠的故事講完後,你會發現這個案子中的一些未解之謎都會在那裏找到一個合適的答案。
6芝加哥來客
1875年的2月4日,天冷得要命,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北部的吉爾默敦山峽穀積滿了深雪。然而在蒸汽掃雪車的幫助下,鐵路仍然可以通車。一列貫穿煤礦和鐵礦區的列車正緩緩地向以盛產煤和鐵的小鎮維爾米薩駛去。維爾米薩鎮原先隻是美國西部一個荒涼的角落,但自從這裏發現了礦產後,這個偏僻的小鎮就開始熱鬧起來。
火車在蜿蜒的山穀中行進著,天慢慢地黑了下來,客車車廂裏的油燈點亮了。這節簡陋的長車廂裏載了二十幾個人,其中有那麼十幾個,從他們積滿塵垢的麵孔和他們攜帶的安全燈來看,他們顯然是礦工。他們一邊抽著煙,一邊低聲談論著什麼。他們還不時地瞥一瞥車廂裏坐著的那兩個穿著製服的警察。除此外,車廂裏還有幾個普通的當地人。在這個車廂裏最引人注目的卻是獨自坐在車廂一角的那個年輕的愛爾蘭人。這個年輕人三十歲上下,中等身材,氣宇軒昂的臉上睜著一雙機智而幽默的眼睛,他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人。從他的麵相看,他應該是一個善於交際、人見人愛的人。但他緊閉的雙唇又表明他是個剛毅果斷、思想深沉的人。總之,這個人一看就知道是個不簡單的人。
這個年輕的愛爾蘭人和坐在離他不遠的一個礦工說了一兩句話,但因為話不投機,又各自沉默起來。他有些抑鬱不快地望著窗外朦朧的夜色。
鐵路兩旁聳立的井架和閃著紅光的爐火,在別的地方,它或許能讓悶悶不樂的人興奮起來,但在這裏,它隻能讓你清楚地認識到這是粗野健壯的工人為了生存而進行最原始、最粗笨的勞動的地方,而不是那種有錢人休閑的去處。
這個年輕的愛爾蘭人見了這淒涼的景象後,臉上更不高興,更好奇起來。他不時掏出一張紙,潦草地記著什麼,誰也不知道他寫的是什麼。讓乘客們吃驚的是,有一次他竟然從身後掏出了一支最大號的左輪手槍。在燈光的照射下,可以清楚地看見彈輪上的銅彈閃閃發光,分明槍是裝好了子彈的。他把槍亮了一下後,又趕快放回了口袋。
旁邊的一個工人看到他帶著槍,便主動地和他攀談起來:“老兄,你好像有所戒備啊。”
年輕人說這是他在芝加哥偶爾要用到的東西,不知在這裏是否也用得著。
工人很熱心地告訴他,這裏經常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手槍可以用來防身。工人很關心地問他怎麼一個人到這麼個恐怖的地方來。年輕人很自豪地告訴工人,他一點也不怕,因為他是自由人會的會員,自由人會到處都有。
這個工人聽他這麼一說後,立即四下戒備地望了一眼,發現沒有人注意他們,便走過來挨著年輕人坐下。他們握了手,對了暗號後,確信對方是自己人。這位工人自己介紹說,他是自由人會維爾米薩分會的斯坎倫,他說這裏的自由人會實力雄厚,但還需要些精明能幹的年輕人。
年輕人說他叫麥克默多,從芝加哥來。
斯坎倫對麥克默多離開繁華的芝加哥而跑到這偏僻的山穀來表示奇怪。坦誠的麥克默多望了望不遠處的兩個警察,說:“我在那邊闖禍了。”
斯坎倫當然知道“闖禍”是什麼意思,但他想知道更多一些。便追問著:“闖什麼禍,是殺人嗎?”
麥克默多對他的追問非常不高興,狠狠地盯著斯坎倫說:“你以為你是誰,非得告訴你嗎?”
斯坎倫見麥克默多發火了,有點害怕,連忙笑著讓麥克默多別生氣,他隻是隨便問問,沒其他意思,然後向麥克默多要了他在維爾米薩將要落宿的地址,說維爾米薩還有三站便到了,他自己將在下一站下車。
臨下車前,斯坎倫說:“兄弟,要在維爾米薩遇到什麼困難,直接到工會去找議員莫金蒂吧,他是自由人會維爾米薩分會的大頭領,你一定得找他。”
斯坎倫下車後,麥克默多又重新沉思起來。車窗外,煉鐵爐噴出的火焰在嘶叫著、跳躍著。在這火焰的映照下,一些黑色的身影在忙碌地圍著機器工作著。
“我想地獄就是這個樣子吧。”有人說道。
麥克默多轉身一看,隻見一個警察正望著窗外那爐火映紅的荒原。另一個警察看了看麥克默多,說:“有這種可能,但我想地獄裏頭的魔鬼並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壞。年輕人,我想你是第一次來這兒吧?”
“第幾次來關你屁事?!”麥克默多蠻橫地回答道。但警察並沒有因此而生氣,接著說:“你交朋友得謹慎一點,否則,遲早會有麻煩的。”
麥克默多一聽就火了:“和誰交朋友是我自己的事,不要臉的東西,你少狗拿耗子,到旁邊歇著去吧!”
這兩個老實敦厚的警察見他竟然把自己的好心當成了驢肝肺,非常的吃驚,說:“別見怪,先生,我們也是為了你好。”
“你們會為我好嗎?”麥克默多不近人情地說,“天下烏鴉一般黑,幹你們這一行的沒幾個好東西,我不需要你們為我好。”
麥克默多把警察給激怒了,其中一個冷笑著說:“不自重的年輕人,你相信好了,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麵的。”
“你這是在嚇唬我嗎?”麥克默多毫不示弱,“告訴你們,我叫傑克·麥克默多,你們要再找我的話,可以到維爾米薩的謝夫特公寓去找。記住了嗎,是謝夫特公寓,我隨時歡迎你們!”
這位初來乍到的年輕人的蠻橫無理,震驚了全車廂的人,特別是那些礦工們,他們不僅震驚,而且對麥克默多非常的佩服。他們小聲地稱讚著。兩個警察非常尷尬地聳了聳肩,走到一旁去了。
幾分鍾後,火車開進了一個燈光昏暗的車站,這就是維爾米薩。
麥克默多提起旅行包走下了火車。這時,走過來一個礦工,他把麥克默多稱讚了一番,並說他就住在謝夫特公寓附近,他願意為麥克默多帶路。
礦工幫麥克默多背起旅行包往月台走去,別的礦工見麥克默多走來,紛紛友好地向他打招呼,誇他是個勇敢的年輕人。所以,盡管麥克默多初來乍到,但他愛搗亂的名聲很多人都知道了。
雖然已是深夜,但鎮上依然燈光明亮,酒館和賭場更是燈火輝煌,勞累了一天的礦工們在裏麵大手大腳地揮霍他們用血汗掙來的錢。
礦工指著一家有點像大旅社的酒館說:“工會就在這裏,大頭領莫金蒂就在這裏。”
“莫金蒂是誰?”麥克默多問。
礦工把大名鼎鼎的莫金蒂給介紹了一番,不過麥克默多還有點不理解,說:“他不過是一個小鎮上的工會首領而已。怎麼那麼多人怕他?”
礦工立刻壓低了聲音,說麥克默多在這裏住久了,就知道了。麥克默多見他這麼緊張就問他這裏是否有報上所說的殺人不眨眼的“死酷黨”。礦工更緊張了起來:“你千萬別亂說話,否則就有性命危險。”
接著,礦工警惕地望了望四周,說:“報上有關死酷黨的事都是真的,不過,你千萬別把那些凶殺案跟莫金蒂的名字聯係在一起。他耳目眾多,讓他知道了就完了。”
繼續走了一段路後,礦區指著一幢房子說:“那就是謝夫特公寓,房東雅各部·謝夫特是鎮上最老實的人。”
麥克默多給礦工道過謝後,接過旅行包和他握手告別了。
麥克默多走到謝夫特公寓門前,仔細看了看門牌號碼,確信無誤後,用力敲起了門來。
門馬上打開了,使他驚訝的是,給他開門的是位年輕美貌的德國女子,她皮膚白嫩,發色金黃。她睜大她美麗的眼睛驚奇地打量著來客。
麥克默多被她的美驚呆了,傻呆呆地站在門口。
還是這位德國姑娘打破了寂靜,說:“我還以為是爸爸回來了呢?你是來找他的吧?他到鎮上去了。”
“你好,小姐,”麥克默多終於從陶醉中解脫出來,“我不急著找你父親。我芝加哥的朋友介紹我到你家來住,我很高興能和你這麼美麗的小姐住在同一個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