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章 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2 / 3)

皇帝啊……她沉沉一歎,若是不穿這一身衣衫,他看起來更像是個教私塾的先生吧。

可惜,生是皇帝或是私塾先生,都是一個人的命,因果循環,誰也沒有辦法決定,否則像她,隻好挖東牆補西牆,搞得自己都頭大。又是心疼地呼了呼手臂的傷口,渾然忘我地在皇帝麵前開起了小差。

祜澤的視線從無聊的書卷落到她的身上,她的傷口不深,但是她卻一副沉痛的樣子,不知道在後悔什麼。

悠悠記得那個人也是極怕痛的,小時候學走路笨拙,老是跌倒,一跌倒就哭得一塌糊塗,奶娘們哄都哄不住,他便告訴她,哪裏痛痛就用嘴巴呼呼,呼呼就不痛了。他還親身示範給她看,對著她那紅腫的小膝蓋柔柔地呼了口氣。她愣了半天,睜大圓圓的明眸,說,祜澤哥哥,真的不痛了。

那般信任的目光,閃閃發光地望著他……

以後都不會再有了……

“砰”的一聲合上書本。

她嚇得跳了起來,掀眸朝他望去。隻見他麵無表情地將書本放回架子上,長指稍稍猶豫片刻才移開,回過頭來的時候,臉上已經掛上了溫文的笑容。

“你還不幹活嗎?”他朝她走了一小步,她下意識退了一大步,他微微不解地挑眉,卻不點明,“偷懶被抓到,可是會被處罰的。”像她那麼光明磊落地偷懶,還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他也是第一次看到。

皇帝都來管一個小宮女擦灰塵嗎?她認命了,“我這就幹活。”

拾起地上的《山海經》,她瞟了那一頁,眼睛微微放光,於是輕聲讀了出來:“休輿之山有石焉,名曰帝台之棋……”

快要步出書房的祜澤驀然停住腳步,驚異地回眸。

她不知道女子無才便是德,她真的不知道啊。

要是她會料到因為脫口而出的一句話,而被叫到皇帝跟前問話,她一定會叫陰間的小鬼大鬼們早早地去叮嚀她的前世千萬、一定、絕對要調皮搗蛋,不學無術,最好就是鬥大字不識一個,當個睜眼瞎也好啊。

“誰教你識字的?”他坐在紫藤木上,尚雋大人在一旁伺候著。

她不由多看了尚雋大人兩眼。

那熱切的眼神叫祜澤大皺眉頭,而尚雋老臉一紅,忙退開了。

哦哦哦,別誤會,她隻是看他那張充滿了滄桑感的老臉突然覺得倍感親切而已。夏芒咕噥地低下頭,錯開與祜澤相對的視線,“我不記得了。”她據實以答,前世的事情她早就忘得一幹二淨了。

過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怎麼可能還能記得過往前塵?她更慘一點,她喝了孟婆湯之後,閻羅才慢一拍地告訴她,她不能投胎轉世。

我OOXX的,你不會早說啊?

她氣得跳腳,他也跟著跳腳,官帽都吼歪了,還說,以後別再來了,我們小小閻羅殿收不了你的魂。那猙獰的臉孔橫眉豎目,倒三角眼如銅鈴,聲如洪鍾,吼得天地變色,橫肉顫動。可憐她縮著小小身子,躲在汙濁黃泉角落一邊畫圈圈一邊小聲啜泣。她死得容易嗎她?

“不記得了?連教你識字學習的人都能忘記了?”俊眉又擰,柔眸頓時凝著一股淩厲之氣,直瞅得她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

這個人啊,以前有過這樣的眼神嗎?還是這三年做了皇帝之後才變的?

嗚嗚嗚……小宮女屈服在天子的淫威之下,“哥哥教的。”

“你叫什麼名字?”他又問,柔眸直勾勾地盯著她。

“夏芒。”

他沒問她以前叫什麼名字吧?所以她回答現在的名字也沒有錯吧?橫豎她也不會告訴他實話。這個皇宮裏,是不流行實話實說的。

他聽了後,微微出神。

“初夏、芒種。”

那個人不就是在芒種之時離他而去的嗎?說來,這年的花神祭又要到了。前年、去年的花神祭,十二花神唯獨桃花枯萎,這兩年的桃花也開得淒迷,毫無生氣。

今年呢?明年呢?年年如此,就是有天大的冤屈也該消停了吧?

他神遊太虛,可憐她的兩條玉腿跪得又酸又痛。她很想叫他回魂哪,回魂回魂哪,這裏有個可憐的小宮女正等著英明神武的殿下您回魂呢……尚雋大人沏了一壺茶,端到祜澤麵前,“殿下,潤潤嗓子吧。”

他打開杯蓋,淡淡的茶香飄啊飄,於是夏芒的口水就滴啊滴。是她最愛的碧螺春……嗚嗚嗚,她最愛的……喝不到。

俊眸向上一翻,正巧對上她拉長了脖子往他茶杯裏看的模樣。“啪嗒”一聲,他蓋上杯蓋。

她識趣地摸摸鼻子。她是小宮女,她是小宮女……

“你可知道帝台之棋的來由?”

她搖了搖頭,見他眼中流露失意,下意識地攥了攥手上的《山海經》,她垂下眼眸,張口道:“上古的神話傳說中有‘女媧造人,伏羲做棋’。大概便是伏羲這個人造的吧。”

“帝台之棋,五色而文狀鶉卵。最早的棋子隻是如雨花石一般的石子罷了,古人娛樂,用石子互擲,擊中為贏,便由此誕生了原始的棋。而隨著原始棋的向前發展,由每方一顆棋變成三顆四顆棋,也是很自然的了。棋多了,神石手偶一石擊中兩棋,並經過長時間用心預測,不懈努力,一石中兩棋、三棋的頻率增多,一生二,二生三的數便形成了。這無疑是《易》的卦數的基礎。所謂的伏羲做棋、堯造圍棋都隻不過是傳說罷了。”他解釋道,“棋生《易》,而後又由《易》促進了棋的發展……當是相輔相成。”

棋中奧妙頗多,可那個人總是興致缺缺,陪著他下棋的時候,一雙燦眸不瞧棋盤,反而一個勁地盯著他的臉……他臉皮薄,總是被她瞧得不自在,隻好速戰速決,手起棋落,在小小方盤內毫不留情地將她殺得片甲不留。那個人一天之內可以輸掉幾十盤,卻總是樂此不疲、興致勃勃地來“挑戰”他……

殿……殿下他這是在跟她講學嗎?她記起來了,生前這人也是很喜歡拎著她到書房去,教她寫字讀書,看到她滿滿一張白紙上龍飛鳳舞寫的都是他的名兒,想發怒又著實惱怒不起來,隻能紅著臉搖搖頭,無奈極了。

那時候,她不愛習字卻被迫習字,現在才來告訴她女子是不應該有學問的?她果然生不逢時,還要飲恨黃泉。

她哀怨地抿抿嘴,“殿下,你說的我聽不懂。”

她是小宮女,沒知識、沒文化,所以不懂就是不懂,真好。

祜澤訥訥地看了她一眼,怎麼會想跟她說起這些東西呢?

可能是這小宮女念出“休輿之山有石焉,名曰帝台之棋”的時候,讓他莫名地有一種懷念的感覺……

突然,就有一些話想要傾吐。

“殿下,韓大人求見。”尚雋打斷他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