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四章 雁過也,正銷魂,卻是舊時相識(1 / 3)

宮女們僅著白衣垂首跪坐在夏芒的屍體旁。

宋碧拿著一柄柳木做的勺,分左、中、右三次將木桶裏裝的白米飯盛到夏芒的口中,從第一勺起嘴裏依次念著“百石”、“千石”、“萬石”。然後再放進三枚銅幣,依次念到“百兩”、“千兩”、“萬兩”。

“飯含”完畢後,就用白布條或麻布把夏芒的屍體綁上幾道。

宋碧含著淚,跪在棺木旁,小聲道:“夏芒,你平日裏總是親親熱熱地叫我們一聲姐姐,人雖小,卻懂事,心地善良,不與人爭。是姐姐們心眼小害了你,上天有好生之德,像你這樣的好女孩一定能找個好人家投胎轉世,下輩子不用再做一個人微卑賤的宮女。”

“別難過了。”金尚宮安慰地拍了拍宋碧的肩膀,示意幾個宮女合力將屍體裹進草席內送去焚化。

“對不起,對不起,害你連個全屍都沒有……”宋碧雙手抵在地上,聲淚俱下,引得幾個宮女也紛紛拾起袖子拭淚。

突然,草席裏的女孩硬邦邦地彈了起來。

“哇,誰把我給這麼五花大綁的啊?”夏芒尖叫,“快快放開我,我肚子好痛,我要上茅廁——”

這個該死的豬易容,仗著自己是神仙在天空上飛來飛去,就是不肯讓她下地解決問題。好不容易等那人又睡著了,她的魂魄才從那鬼地方跑出來,正要好好地紓解釋放一下體內的垃圾……是哪個不要命的,膽敢把她綁成這副德性?

雙腳蹦蹦跳跳,跳到宋碧麵前,“姐姐,快給我鬆綁。”

宋碧目瞪口呆。

有人能把生死收放得如此自如嗎?才那麼一會,活得好好的人就突然地死了,也才那麼一會,死了幾個時辰的人又突然活了?

如今,唯一的解釋就是……

“詐屍啊!”人群中也不知道是誰嚎了起來,驚呆的宮女們才恍然醒了過來,一時作鳥獸散。

“哎,不是詐屍,不是詐屍啊!”夏芒欲哭無淚,“我這是回魂嘛。”

這個時候,金尚宮已經帶著一幹內禁衛來抓屍。

夏芒愣了愣,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同意先讓她去一趟茅廁?“我隻是想去茅廁而已,為什麼你們都要阻止我?”人家不依啦!

然後,她很嚴肅地開始考慮要不要就地解決。

“你快跑。”這時終於緩過神來的宋碧飛快地撲上前給她鬆綁。

“宋姐姐,你是我的好姐姐。”嗚嗚,她感激地摟了摟宋碧的腰,眼瞧著內禁衛就要趕了上來,她一手抱著肚子,一手捂著屁股……撒腿跑得好歡快……

老方丈一身灰色袈裟,寬闊身板顯得其人壯實,然而步履翩然,跟在尚雋身後,遠遠看去,卻有一種前人笨拙拖地在走,而後人悠然飄隨的奇妙感覺。

進了偏僻的園林中,老方丈一眼便看見空中漂浮的黑色霧氣。

“方丈,殿下在裏麵等你。”

“多謝。”方丈雙手合十,朝尚雋點了點頭。

他往裏走了百米,滿園雜草叢生的景致一變,突兀地長出了一片桃樹,桃樹上生機勃勃地開滿了粉色花朵,嫣然了好景色。

那人長身玉立,麵如朗月,凝眸注視著這異常的桃花,神容上若有所思。

“方丈,一夜之間,百樹驟起,猶已在此紮根數十載。這事何解?”如鈴輕柔嗓音茫然地問。

“殿下以為如何?”

“當年你說那人乃是桃花精轉世,我不信你,如今想為她做個法事,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方丈微微一笑,“殿下是為這滿園的桃花傷神?”

“若不是夭……有冤魂作怪,這荒園又怎麼會在一夜之間長滿桃樹呢?”皓齒咬唇,將脫口而出的名字又吞入腹中,“五月桃花開,本就荒謬,我不能不信了。”

“殿下倘若覺得有必要的話,老衲願意為君小姐作法。”

“若此甚好。”濃密的長睫毛顫了顫,低眸掩去複雜神情,“方丈以為是那人回來了嗎?若是她,死三年,前兩年桃花開得萎靡,何故第三年桃花大開,開得如此肆無忌憚?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他口吻裏又愛又恨,惱著這桃花開,又情不自禁移不開目光。

“古人有天大冤屈者,六月也飛雪,更何況是開幾朵桃花。”他吐納之間,皆有淡淡仙氣入心肺。他掐指一算,道:“也許君小姐還沒有走呢。”

他霎時轉過身來,蒼白的俊顏上閃過一抹駭異。那一身烏袍被陰風吹得撲撲作響,他怒目與方丈對視,“不可能,她早就死了。”他道,兩眼死死地盯著淡然作揖的方丈。

“世間眾生無不在六道輪回之中,然而輪回之間總有一個漫漫的過渡期。君小姐雖然死了,卻還沒有走,這也是合乎情理。”

他沉默了半晌,袖中的大手用力地握了再握,“記得方丈曾說過,那人已去投胎轉世,既然已去投胎轉世,又怎麼可能叫這一樹開桃花呢?”如漆幽眸深不見底,他語帶怨恨地說道,“這裏一定是有妖怪作祟,擾我皇宮安寧。方丈,請你作法把這妖孽除去,以免禍及後宮。”

他一定不知道現在他自己眉宇間的神情有多猙獰,老方丈將目光從他的臉上別開,眺望著天邊那沉重的黑霧。

這裏的桃花充滿了仙氣,而由殿下帶來的黑霧才是真正的惡氣……

“殿下可有考慮清楚?若真是君小姐,這一做法無疑是讓她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他眼底有一絲掙紮的痙攣,“我說過了,這是有妖怪作祟,絕對不可能是那人。你照辦便是。”

今生尚且管不了,還在乎來世能不能超生?何必呢?

他拂袖離去,移步至小湖邊時,望著湖麵上自己的殘影,那雙冰冷的眸子,亦在冷冷地注視著自己,那道視線仿佛變成了一雙手,惡狠狠地勒住他的脖子。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逼得他大步走上前,一腳踩碎那殘影,“夭桃,你別怪我,我也不想的。”他喃喃吟語,低垂的雙眸怔忡地注視著冰冷的湖水,湖水上飄著他的臉龐是那樣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