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摸了摸鼻子,翻身以背對著祜澤。不知過了多久,模模糊糊間身上多了些重量,她睜開困乏的雙眼,一瞧頓時嚇出一身冷汗,祜澤整個人貼在她背上,一手橫跨過她的腰際正暖暖地包著她略顯冰涼的手。
“有沒有搞錯?”她小聲地抱怨,皺著臉從祜澤的懷裏慢慢地脫了出來,另一隻手想撥開祜澤的大掌,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
幹脆一巴掌拍醒他算了。韓正浩微慍。
“小桃……”飽含深情的一語從朱唇邊不經意逸了出來。
她陡然心驚。夭——爹爹取“夭”字是因為《詩·周南·桃夭》有曰: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此夭為茂盛繁榮的意思。《詩·檜風·隰有萇楚》有夭之沃沃,樂子之無知。此夭意為稚幼,夭與幺同音,所以他喚君夭桃為小桃乃是昵稱。
哥哥曾說,全天下隻有世子一人才敢喚她小桃。因為她長大以後便是他的妻子,一國之母,天下人皆要對她俯首稱臣。而他會是她的夫君,她無論是國母,還是今日的千金,在世子眼裏,都隻不過是他的小桃子罷了。
“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頭潮已平。”當年他教君夭桃的詩句,她還記得幾句?人死兩茫茫,說過的童言稚語偶爾如煙花閃過她的心頭,也是瞬間即逝,她對他的感情其實已經很淡很淡了。
手背上的溫度燙人,韓正浩右手輕輕一拂,兩人交握的雙手便被柔軟的粉色光芒包圍。
“開桃花了……”上古四大凶獸之一的饕餮仰首看見平地而起的神木錯落有致,占據了荒蕪的山頭,淡淡的仙氣聚攏,一時將衝天妖氣驅散了不少。
窮奇百無聊賴地坐在岩石上,托著下巴看著一朵朵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兒,“不就是開了幾朵花嗎?值得大驚小怪的嗎?”一向貪吃如命的饕餮這樣專心致誌地看著食物以外的東西,說出三句話裏沒有一句關於吃,才讓她大驚小怪呢。
“這裏恐怕待不了多久了,以後又要到處找吃的了。”饕餮深沉地說道。
“你放心吧,跟著我,絕對不會讓你餓著的。”此處不留妖,自有留妖處。世上還怕沒有妖怪生存的地方嗎?它們以天為被以地為床,過的日子比人逍遙自在得多。
“你會捉好吃的風蛇妖給我吃?”
“會!”
“會去偷人類養得白白胖胖的大母雞煮給我吃?”
“……會!”她身為上古四大凶獸之一,問區區人類拿點小小“貢品“,怎能叫偷?實在有損她的威名。
“偶爾抓幾個天神來給我打打牙祭?”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了。”反正她看天神不順眼已經很久了。
“我最喜歡桃花的香味,你會用桃花木建一座小房子給我住嗎?”
拜托,桃木是專治妖魔鬼怪的好不好?就算他用那麼楚楚可憐的眼神望著她……也……不……“好。”最後的掙紮宣布失敗。
“還有一個問題。”他回過頭來,醜陋的臉上有一道好長的猙獰傷疤。
“問吧。”
“你幹嗎對我這麼好?”四大凶獸不是各自為營,從不管別人死活的嗎?那次他被朱仙傷了之後,她便衣不解帶地守在他身旁,現在還口口聲聲要帶著他吃好吃的。
“哎?”他不是有吃的,就不會用腦子思考嗎?現在這個問題,她好難回答啊。好棘手。
她搖頭晃腦的模樣將他逗笑,“其實這個問題也不是很重要。”他沉聲說道,也學著窮奇托著腮子,寂寞的雙眼飄向那飛舞的桃花,“我隻要有吃的就可以了。”妖有妖的執著欲念,雖然同是在欲海淪落,卻總是不如人類來得牽牽絆絆,小情小愛,妖是不懂的。
等窮奇煩了他,自然就會走了,就像他吃飽了,也自然會離開一樣。
汗……水淋漓……
雙手搭在褲腰帶上,脫與不脫……這是個非常嚴肅的問題。
不脫,她好急。
脫……可是她不想再看見那根棍子……
啊……誰來救救她?
“韓大人上哪裏去了?”
低柔的嗓音在茅廁外大約十步之遙響起,她一個哆嗦,連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她真是怕了這個皇帝了,這幾天她睡得好死,都沒發現祜澤晚上偷偷地爬上她的床,抱著她睡覺。喂,他們好歹都是堂堂男子漢,不要這樣曖昧不清的行不行?
於是一大早醒來,她正準備撒開兩腿大逃亡去。不料,正巧遇上人有三急。
“大人說他肚子痛,剛才還問奴婢哪裏有茅廁呢。”
很應景的,某一間茅廁動了動。
她發誓,她絕對不是故意要用腦袋去撞茅廁的門的。隻是聽到亭兒丫頭出賣她,一時情緒太激動了。
祜澤恬然一笑,款步慢移,在茅廁外定定地站住了。雖然茅廁是一個有礙觀瞻臭氣熏天的地方,可是他活色生香,玉樹臨風,就算是逮人逮到茅廁外,也能保持泰然自若風度翩翩,“韓愛卿……”
一聽到這聲音,她就開始兩股顫顫,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猛地搖頭,她不在她不在她不在!
“不在嗎?”劍眉微挑,臉上笑容不變,嘀嘀咕咕自言自語起來,“韓愛卿既然不在,那君彧的案子不就死無對證了?這個君彧雖然行事恣意妄為,說話狂妄大膽,但是為人正氣凜然,怎麼想,也不是那種濫殺無辜的人,我雖然憐惜他是個將才,可是朝野上下多的是人一心想置君彧於死地,皇城裏的那幾宗人命案也一概都推到他頭上去了,我就是有心要救,也救不了。”
怎麼他就沒聽出祜澤有什麼心想救哥哥呢?這皇朝的人都怨恨君家文臣博學多識,武將驍勇善戰,深得民心,都恐慌著有一日君家人生出二心,圖謀造反謀朝篡位。離了君家不行,又恐它長出翅膀飛了起來,於是君夭桃就成了替死的羔羊……
“那人三年祭日,君彧年年此時都從邊疆冒著死罪趕回來守靈,我聽說他自責自己保護好幺妹,眼睜睜看著她毒發身亡死在自己麵前,立誓絕不娶妻孤老終身。不知道那人在天有靈,見到自己親生哥哥含冤入獄,又是怎生的想法。我想,就算她過了奈何橋飲了黃泉水,恐怕這個時候也難以安心吧。”
“一碗孟婆湯,一世情皆忘盡。倘若君小姐真的知曉君大人鋃鐺入獄,也隻能歎人世多變化,萬般富貴與階下囚也隻是在一線之間,昔日為皇帝效犬馬之勞,如今隻落得沒有個好下場。可悲。”茅廁裏傳出韓正浩幽幽的聲音。
“原來韓愛卿在這裏啊。”
一門之隔,她仿佛可以看見祜澤微微揚起唇,得意地笑著,“是啊,好一會了。”她沉沉地應道。
“怎麼,韓愛卿遇到什麼困難了嗎?需要我的幫忙嗎?”
“……”
“你我君臣二人,不分彼此。你看得我,我也看得你。”
“……”臉上掠過一抹窘色。這個人絕對有暴露癖,洗澡還要人在旁伺候著,她又不是他後宮的婢女!
“看來韓愛卿真是遇上煩惱事了,連話兒都接不上,我這就來幫忙。”說著就要推開門。
“喂!”不要太超過了!對祜澤一而再的言語撩撥,她已經忍很久了。她一手壓在門上,道:“殿下請自重。”
雖然明知會被拒,但聽她聲音裏帶著一抹怒氣,他難堪地變了變臉色。
既然她畏他如蛇蠍,他便狠給她看!
“韓愛卿喜歡這樣隔空喊話也無妨,不過我隻怕君大人等不了那麼久。被害的幾個朝廷命官都是大妃的人,大妃那一黨可沒那麼簡單就放過他。嗬嗬,其實已經算是人贓並獲了,君大人想逃也逃不出大妃的手掌心,大妃死了那麼多親信,用君彧一命抵幾命,也算值得。”
“你!”
瞧,到底是誰待不住了?祜澤揚起眉,泛著冷冷的笑意望著她,“我還以為你把這小小的茅房當家了,一待就不想出來了呢。”
“我……我便秘不行啊?”
“那我改天請藥房禦醫給你診脈,調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