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2 / 3)

那小宦官有絲皺眉地點頭,一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三歲喪親,五歲隨師父進山學醫,十五歲時拜別師父,行走江湖,行醫濟世。不料人心不古,一日救治一人卻反遭其所害,生死關頭僥天幸教一人救下,此人便是宮裏皇太後的總管事海公公。但這老宦官卻是個野心家,野心勃勃地想篡奪皇家天子之位,覬覦這萬人之上的九五之尊。

她允諾為海公公做到三件事,但陰譎多疑的他仍不放心,趁她不注意竟在她體內種下毒蠱,要她現了承諾後,才會幫她解蠱。

這毒蠱源於苗疆,有個花哨名字叫邊苗奇絲蠱,其毒無比,偏又十分難纏。毒性一失去控製,縱有解藥,也很難完全解完全。她是醫學奇才,對這毒蠱的毒性焉有不知之理?海公公曾給她一半解藥以限毒性發作,也因此讓她知道這毒蠱的解方,主要一味要以赤血青蛇的膽作引。

赤血青蛇是罕見的異物,她對於它的所知也僅於醫書上的一瞥。此物性喜甜香,琴樂韻曲能引其出沒。也許是天意,如此珍罕的異物竟讓她在綬帶山上發現了蹤跡,是以彈藥撫琴以誘小蛇,想活捉配藥。

奈何發生變卦,醫者天性令她不得不舍了蛇膽救人。如此一來,想她任絳汐,枉具神醫之名,救人無數,對於自身所中的致命毒傷卻束手無策。

七月,海公公叛變。他先是孤立二世皇帝身邊諸人,再挾持皇太後以迫其禪位,滿以為萬無一失。卻忽然蹦出個假皇太後,壞了他的好事,讓他反主動於被動。雖然如此,但狡兔三窟,海公公雖叛事敗露,最後還是讓他逃了。

海公公事敗逃逸之後,皇宮內外便大肆搜查餘黨。大內侍衛進行了地毯式的搜查,一個也不放過,她自然也給擒了去。

如此昏昏沉沉過了將近一日,臨近黃昏時刻,獄卒突來押解,竟是萬歲爺要親自審判。任絳汐瞧了瞧囚禁中的一幹人,有太監有宮女,還有幾個廚子,約莫三十來人,個個神情萎縮。

海公公行事周密,三十來人中真正為他親近之人隻有數人之多。任絳汐站於這幾人之中,發現隨著判後的囚犯一個個拖出去之後,看那些人平時不可一世在此時卻哀哀哭泣,簌簌發抖起來,不覺心煩。想到自己這處境,不禁也苦無良策。

終於輪到他們。侍衛將他們押入大明殿。這是平素皇帝批閱奏折,處理政事之所。任絳汐跟著一同押進的幾人跪倒,眼角卻悄悄打量上方。隻見幾大顆明珠照耀處,頭戴皇冠,身披龍袍端坐於殿中龍椅。正是二世皇帝龍天運了。

龍天運待這四人宣拜完畢,便一一叫出問話。任絳汐聽這皇帝一一盤問尋答。他年紀雖輕,但旁敲左擊,運籌帷幄竟是心思縝密。那幾人本還存著狡辯推諉以期活命之望,被這皇帝問過之後,麵如土灰更加喪氣。很快,旁邊幾人都被拖下。龍天運瞧瞧案中記錄,卻是一個“無”字,來曆不明。

龍天運心下大奇,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公公叫我小襄子。”任絳汐答道。瞥見那皇帝從台上踱下,高大的身影站立於她跟前,讓人倍感壓迫。他命令道:“抬起頭來。”

任絳汐依言抬了頭。但見這皇帝生得俊朗無比,竟是當日涼亭之中的那個白衣公子,隻是這時他戴了皇冠披了龍袍,更讓人感到威懾人心,莊嚴不可褻讀。這時他也認出了她,一挑雙眉,“是你。”

任絳汐叩了個頭,口中告罪。龍天運手一揮,問道:“你是什麼來曆?”

“我本是孤兒,從小隨師父長大。五月前為海公公所救,我為他做事,算是報恩。”

龍天運點了點頭,道:“這麼說來,劉海所起事的怪異的迷藥毒藥,是為你所製的了?”

任絳汐頷了頷首。台上那人凝聲說道:“就這一條,朕便可治你死罪了。”

任絳汐暗歎了口氣,料想今日無幸,心中反而坦然。那皇帝似乎吩咐了什麼。不一會兒,一張瑤琴便放於她麵前。龍天運說道:“朕要你將你那首‘桃夭’彈完,用兩隻手。”

任絳汐一怔,一時間無視禮節地往上瞧——他的滿臉盡是興味,晶燦的雙眸毫無一絲嚴厲之色。任絳汐好生奇怪,但隨即垂首調弦轉律,遵言彈了起來,她將生死置之度外,這一曲彈得洋洋灑灑,華美燦爛,極盡綢繆。一曲既終,便發現台上之人不知何時踱至前方,伸手為她鼓了幾掌,說道:“本來就你所犯之罪,必要你擔受極刑。念你救朕獻藝有功,為虎作倀又源於報恩。罰你重打二十大板,你可心服?”

“服。”

任絳汐沒料到竟會罰得這般輕。而下一句龍天運所說的話更令她奇怪:“你可願在朕身邊做事?”

她一呆,隨即搖頭。上方的人似乎出乎意料,稍頓一下才聽他說道:“你不願,也要你在朕身邊做事,這是命令。”他又瞧了她過於蒼白的臉,略一沉吟道:“也罷,便打他十大板便行。小心留下他的命。”

她沒言語,由著幾個領了命的侍衛帶了下去。

冷冷清清的宮苑,蕭陳的銅鏡映出一張尚未卸下濃妝的臉,雖然是極美麗,但眉眼的線條劃刻了她氣量狹隘。

一個容色清秀的小小婢子正站於她後邊為她輕拆發髻。她的聲音冷硬:“汕兒,最近宮中又有什麼事發生?”

“回皇後,豔妃那邊,聽她的侍女香兒說因為皇上的冷落,致使懷孕將近四月的豔妃落落寡歡,憂抑成鬱竟有危及腹中龍胎之虞。”

名喚汕兒的女婢恭謹地回應女人的話,不敢絲毫大意。

“那麼皇上那邊的呢?”

“萬歲爺最近並沒有專寵哪位妃嬪,但身邊卻增多了一名紅人。”

那皇後一挑雙眉。汕兒又道:“這紅人名喚小襄子,是劉海叛變後擄到的餘黨之一,本應淩遲處死,但奇怪的是皇上對這位公公似乎極具好感,竟皇恩大開地隻罰他十大板,又將他調至了身邊做事,引得宮內傳言紛紛……”

皇後一奇,命令道:“隻管說下去。”

汕兒漲紅了臉,嚅囁道:“宮中傳言的是,皇上似乎有斷袖之癖……”

皇後神色一厲,喝道:“胡扯!”

嚇得那小婢身子一顫,便跪下,啜泣道:“奴婢該死!不該胡言亂語!”

尖銳的眸光在她身上定了許久,才隨著緩和道:“不怪你,起來回話。”

汕兒膽戰心驚地站了起來,身子猶自發抖。

“那小襄子公公長得怎些模樣?”

“回娘娘,並無什麼特別之處。”

“哦?!”

那皇後驚奇地一挑眉眼,現出滿臉的深沉凝思。

那內侍十板其實打得甚輕。五天之後,她已能到皇帝身邊請安。也許龍天運看中的是她的才氣。

奉侍皇上這幾天來,他讓她從旁伴讀,閑時對弈抒琴。

她並不想羈留於宮中,因而在當天他想也不想便拒絕皇帝的問話,所幸龍天運其實並不難伺候,而且更令她戀棧的是皇宮大內的藏書——其中所藏集的有他平生夢寐以求的醫學原著。

任絳汐一生潛心學醫,於醫學上的造詣雖稍遜於師父,但天下少人能及。她身上蠱毒未解,卻在當日舍了赤血青蛇之膽救人之後便沒了索念。現在滿縈她腦際的,卻是每天學到的醫術醫理。

這一日時至頭更,皇帝剛由新近一位得寵的貴人服侍著歇息了。任絳汐候於帳外,忽然感覺全身冷汗涔涔,漸漸腹痛如絞,胸悶欲吐。

她心下微驚,知道今天她為了判斷一株藥草的藥性而親身試藥。相隔了幾個時辰,原以為是沒事了,想不到不遂人意,這株藥草竟在此時發作開來。

她忍痛瞧了裏麵,龍天運與那妃子此時已沒聲響。但覺胸內呼吸漸是窒迫,那條緊綁於胸口的胸繃箍壓得她難以呼吸。她明白如果再不趕快醫治,毒隻會越鬧越凶。

忍痛地向帶班的總管告示,趔趔趄趄地趕回自己所處房間。她走得太匆忙,因而沒發現身後一雙如影跟至的深銳眸子。

她一奔入內室,立即虛弱不穩地委頓於榻中。她從架中藥瓶倒出幾顆咽下,窒息的感覺猶在,她開始動手卸下身上衣服,試著讓自己氣息平順些。

十八年來她都是以男裝出現於眾人的麵前,起先是為了方便,而後確實為她帶來了許多方便。至少在江湖行走這段時間,從來沒有人會想到眼前的這位蒼白男子竟會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紅拂神醫”,在宮裏服侍的這段時間裏,龍天運也從沒懷疑過她的身份。

解下最後的圍著的一圈胸繃,吞下的幾顆藥漸現作用,許久,她的呼吸才趨於平穩。此時月光正悄悄地照了進來,也幻出一室的朦朦朧朧,一切便如夢幻。宮燈微耀處,一扇半掩的窗,隔開兩個世界:室內,正不經意泄露了滿色濯麗春色;而外,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