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如很快地冷靜下來,“不是不是,這個名字我也聽到過,他跟我是校友,我聽過他的名字,他那個時候在我們學校已經很出名了,但他不是我說的那個人。”
季若一顆心放下來,想到一個主意,“也好啊,方中則和你那個同學都愛打架,都是同一種類型的人,說不定知道他的下落啊,明天我幫你去問問他啊。”
“不要!”梁如叫,聲音意外地大起來,她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要問他,別弄得人盡皆知。其實我並不是一定要找到他,隨緣吧,見到就見,見不到,也可以當成一段美麗來珍藏,你說是不是?”
季若似懂非懂,“哦”了一聲。
就在她迷迷糊糊快進入夢鄉的時候,聽到梁如問:“你說那個方中則住這幢樓裏?”
“嗯,三樓,302室。”含糊地說完這句話,季若徹底睡著了。
梁如睜大眼睛看著黑暗中的天花板,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季若起床時,梁如還沒醒,雙眼緊閉,臉上有明顯的淚痕。
分明哭過。
一定是想起她那個同學了。
像表姐這樣優秀的人,也會為了一個男孩子在夜裏偷偷地哭泣。
喜歡一個人,真的是那麼痛苦的事嗎?
但見到方中則的時候,這種想法便蕩然無存了。
他依然在站台上等她,兩人一同上車,車上擠,兩人隻好站著。
車子開動,慣性令季若不由自主地往後一仰。
方中則穩住她。
那樣有力的臂膀,那樣安全的胸膛。
像在動蕩的海麵上顛簸的船,終於駛進了溫暖安穩的避風港。
季若看著他,滿臉通紅,雙眼晶亮。
喜歡一個人,是這樣的激蕩而溫暖。
如果方中則離開了她,不再理她,她也會難過的,也會在夜裏悄悄地流淚。
喜歡一個人,是這樣的啊。
季若這樣想著,一顆心被這樣酸楚的柔情漲滿了,低下頭,閉上眼,眼淚掉下來。
方中則看著她掉淚,心裏一陣糾痛。他明白她臉頰上的緋紅與眼睛中的晶亮是為何而起,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替她拭去淚珠,耳邊卻有一個聲音在冷笑:“哼,方中則,你以為你是誰?那個可以一直為她拭去傷心淚的人會是你嗎?你根本什麼都不是,你擺脫不了你的從前,今天晚上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到時候看你怎麼麵對她!”
他悚然驚醒,連忙縮回手。
季若疑惑地看著他,他為什麼總是這樣,忽冷忽熱。明明是那麼溫柔的目光,一下子又會生硬起來?
她不明白,幾次張嘴想問,卻沒有勇氣問出口。
剛在座位上坐下,同桌敏敏就鬼鬼祟祟湊上來,“喂,老實交待啊,昨天下午跟你坐一起的帥哥是誰啊?”
“說什麼呀?什麼帥哥?”
“就昨天公交車上穿白T恤的啊。”
“我不認識。”
“喂,小若,你這就不夠意思了,我可是親眼看見他在站台上等你的,還深情款款地看著你。哇,那樣的眼神,要是給我的,我非要當場暈倒不可。”
“亂講,看書了。”季若掏出課本預習。
敏敏恨恨的,“好啊,小若,你可記著,你就這樣對朋友的,哼!”
季若拍拍她的頭,“美女,不要胡思亂想了,好吧,實話告訴你吧,那是我的一個鄰居,我媽叫他拿東西給我,然後我們一起回家。就這樣。”
“不像吧?這麼簡單?一個鄰居會有那樣的眼神看你?”
“什麼呀!還亂講!”季若用書拍她,“還有心思想這些事情,倒計時還有十七天!”
敏敏終於乖乖地坐到一邊看書了,季若偷偷了鬆了口氣。
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這麼會撒謊了?還臉不紅心不跳,自己都要相信了。
鄰居?
他在她的生命裏怎麼可以用這兩個字一筆帶過?
可是,說真的,他到底算什麼呢?
她不算他的女朋友,才高二,他會嫌她太小嗎?
如果他可以做她的男朋友……
季若眼睛盯著書本,臉上浮起詭異的笑容。
“哈!”敏敏看到她的表情,怪叫起來,“還想騙我,瞧你那副德性,絕對有問題!”
季若回過神來,連忙掩飾:“上次語文測試裏閱讀理解的第三道題你是怎麼答的?”
敏敏的注意力馬上轉移,努力回憶,“呃,好像是……”
到了下午,季若早早地在敏敏前麵出教室,跑到站台,看到方中則,拉住他往下個站台跑。
方中則叫:“你怎麼了?跑什麼?”
季若一邊跑,一邊喘氣,一邊回答:“快……快點跑,不要讓我的同學看到,不然我應付不了!”
方中則搖搖頭,加快速度,變成他帶著她跑到下一站台,季若氣喘籲籲,“還好,還好,等下……我們要等下一趟車了!”
方中則看著她,開玩笑:“這麼膽小,幹脆以後我不來接你就是了。”
“不要!”季若馬上說,說完才發現自己說得太快了,有點不好意思,連忙補充說:“不……不是,我並不是那個意思。當然,如果……如果你有事的話,你當然可以去忙自己的事,我隻是……隻是……”
“好了,不用說了,我知道。”方中則的聲音有點低沉,“隻是明天不知道能不能……”
“你明天有事?”
“如果今晚能夠把事情辦完,明天就可以送你。”
“什麼事?”
方中則不知道到底該用什麼樣的語言和口氣告訴她這個狀況,遲疑了一下,季若已經敏感了,“是——你的女朋友不讓你接我?”
“你那小腦袋想到哪裏去了?算了,大人的事情跟你說了你也不明白——呃,我們坐這趟車吧。”
季若明顯地感覺到了方中則有意地和她劃清界限,拉開距離,心裏忽然有說不出的委屈,賭氣偏過臉,一路上再不開口。
方中則在心底深深地歎了口氣。
下了車,季若走在方中則的後麵,眼睛直直地盯著地麵。
走到二樓拐彎的地方,有人抱著大紙箱從上麵下來,兩個人側過身子給他讓路,方中則怕她給撞到,把她拉進來一點。
季若抬頭望著他。
樓道裏的光線永遠半明半暗,空氣中永遠有不夠暢通的陳年味道,季若仿佛能嗅到六年前眼淚的氣息。
那時的方中則,那樣憔悴的表情,那樣急促的步子,聽到她的呼痛聲還是停下來,幫她揉肩膀。
她不自覺地抱住自己的肩,一肚子的氣都在這時空交錯的一刻煙消雲散。
“怎麼了?”方中則問,眼睛裏有關切與柔和。
“沒什麼。”她停了停,“那個時候,你那麼急要是幹什麼?”
他呆了一下,但馬上明白過來,“那個時候,嗬,那時候我正忙著和家裏鬧,吵了架出來。”
“為什麼吵呢?”
“因為……”方中則再一次覺得難以啟齒,原來,他還是很在乎的,他從來不瀟灑,以前可以在別人異樣的目光裏安之若素,隻是因為自己不把那些人放在心裏罷了。而今,是季若問他,這個女孩子,眼神仍如六年前一樣純真,公主似的純潔與高貴,他開不了口。
季若見他不答,另一個問題又冒出來了:“你真的二十一歲了?”
“是不是覺得很老了?”
“不是,不知道我二十一歲的時候是什麼樣子?”
“嗯,更漂亮,更聰明,會有許多男孩子追求你。”
“我聰明嗎?漂亮嗎?可是並沒有男孩子追我。”她咕噥,“我想我以後啊,考上大學以後,還是讀書,畢業後還想讀研究生,讀完之後考碩士,再考博士,才不要男孩子追。”
方中則失笑,“到時候就會不同的,等你到了大學,等你身邊的人一個個成雙成對,就沒人陪你玩了,你一直讀下去,孤孤單單一個人,身邊沒人陪,再熱鬧的地方也是寂寞的。”
“我不會無聊,我會養條小狗,小狗會陪我,還有書陪我,我不會寂寞。”
“那真是遺憾啊,這話放到五年後讓人聽到,會有許多人對人生灰心的。”
“那你現在聽到了,”季若咬著自己的嘴唇,眼睛直直地看著他,把話說出口,“你會怎麼樣?”
方中則笑容慢慢僵硬,“你說什麼?”
“我說,”季若覺得自己快要哭出來了,“我說,如果我到二十一歲還是一個人的話,你會怎麼樣?”
方中則不回答。
季若的目光緊緊地鎖在他臉上,不放過任何一個表情。
“我?”方中則努力浮出一個笑容,“那時我二十六歲,說不定也有很多女人追我,如果我一個都看不上,那我們就同病相憐了。”
季若的心冷下來,“你並沒有回答我。”
方中則笑不出來了,臉上的每一條肌肉都沉靜下來,他能怎麼樣?五年之後,季若是個剛從名牌大學畢業的學生,也許會進大公司成為一個漂亮的白領,會贏得無數愛慕的目光。但他呢,他不過是個街頭小混混,也許五年之後會成為大混混,身無所長,他能怎麼樣?
他能怎麼樣?隻能繼續開玩笑,“不過,我還是很想娶老婆生兒子的,所以等你二十一歲生日那天,我也許會帶一家人來吃你的生日蛋糕。”
季若保持同一個姿勢,昂起頭看著他,霧氣慢慢在眼裏凝聚,努力地保持口齒清晰,不要失態,“好了,我知道了,你去辦事吧,謝謝你送我。謝謝。明天,你不用送我了。”她急急地說完,馬上翻身上樓,抓牢書包,憋住一口氣往上跑,不能透氣,一透氣,眼淚就要掉下來了,不要透氣。
她關上自己的房門,大顆的淚珠重重地滾下來。
是啊,自己算什麼呢?問人家那樣的問題,算什麼呢?
可是,他用那樣的目光看她,他對她輕聲軟語,她知道他的外號叫“烏鴉”,因為他總是黑著臉,可他會對她露出笑容。
也許一切隻是他一時興起,自己就傻乎乎地沉迷在自己的想象裏,他隻不過拿她當一個小妹妹來照顧,也許他的確希望有個妹妹……
真的,真的隻是鄰居。
不是別的,不會是別的,不可能是別的。
她哭倒在床上,不知哪裏來的眼淚,源源不盡,把枕巾濕了一大塊。
媽媽敲門叫吃飯,季若爬起來,垂下頭發去洗手洗臉,媽媽不會錯過她紅紅的眼眶,“怎麼了?”
“沒什麼。”她拚命往嘴裏扒飯。
爸媽互相看了一眼,決定仍由媽媽發言:“小若,對門的王叔叔說他下樓的時候看到你和那個方中則走在一塊兒,是真的嗎?”
季若所有的動作都靜止,爸媽表情緊張地看著她。
“是。”季若承認,“我在回來路上碰到幾個流氓,是他把那些人趕跑了,送我回來。”
“你在路上遇到流氓了?他們有沒有怎麼樣你?”媽媽急了。
季若搖頭,“我什麼事也沒有。”
“以後還是坐公交車,擠就擠點,安全第一。”爸爸說。
“哦。”她看著爸爸的嘴開合,知道他在說話,但聲音一句句過耳,一點意義也沒留下。
公交車。
季若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回想方中則在站台等她的樣子。
白色T恤,深藍牛仔褲,整個人融進朝陽裏。
他拉她的手上車。
他的手很大,很有力,輕輕地把她拉上車。
肌膚接觸的那一刹,仿佛有電流在她身上通過。
她放學的時候,他用那樣的目光看著她走近。
仿佛世間隻剩她一個人的專注和忘我。
嗬——
季若合上眼,淚水從眼角滑下來,沒入頭發。
真希望可以沉睡不起,所有的事情都不去理會。
可惜太陽照常升起來了。
出門上學,下樓梯,站在二樓拐角處,心裏麵一陣酸澀。
爸爸堅持送她上公交車。
她生怕爸媽看到方中則,一顆心提到嗓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