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喝醉了。
一直到中午芳宣才醒,咕咕噥噥去刷牙,“真不知道昨天是怎麼搞的,被你莫名其妙拖上台,又莫名其妙跟他們出去喝酒,啊,頭痛死了。”
兩個人一起去上課,坐在同一排,像往常一樣。
但季若感覺得出來,她倆之間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
芳宣再不會把芝麻綠豆都一一攤開來跟她講,跟她抱怨,也不會再和她為了一件小事爭論半天,每到有爭議的時候,芳宣會先揚起眉,繼而垂下眼角,最後說:“算了,不和你說了。”
季若很難過。也許她那天做得過火了?也許平常很愛熱鬧很愛開玩笑的芳宣並不喜歡這樣公開地上台?也許芳宣站在台上的感受就和她站在台上的感受一樣坐立難安?
她試圖道歉,可是,隻要話題一轉到這上麵來,芳宣馬上就會找話題岔開。
一個人的時候漸漸多起來,無聊的時候,便跑去找邱馳。
邱馳在同一個城市的另一端,另一所大學,他填的是和季若一樣的誌願,可惜差了幾分,但第二誌願總算達成。
芳宣聽說了他,曾經說:“季若,他很喜歡你呢,兩項誌願都選在了同一個城市,他根本不是挑學校,而是挑地方,他是為了你哦。”
季若嗤之以鼻。
邱馳這個花心大蘿卜,一年換三個女朋友,還叫她幫忙觀察挑選,花癡到十足。
唯一的可取之處就是不會重色輕友,有事找他,還是每叫必到的。
季若來找過他幾次,一到他教室門口就有人吹口哨。
物理係的幾乎是清一色的和尚,一見女色便激動不已。
邱馳便樂顛顛地跑出來,還一麵向那班和尚揮揮手。
季若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他嬉皮笑臉地說:“你不知道,你的出現對他們那些人來說,簡直是天降甘露啊,我揮手,是叫他們不用太感謝我,不要客氣的意思。”
今天,邱馳如往常一樣在眾和尚的目送下樂嗬嗬地跑出來,把她帶到校園的林陰道上,“今天刮的是什麼風啊?季大小姐找小的有何貴幹?”
季若板著臉,“我鬱悶,所以來找你。”
“哦,原來如此,在下明白,有什麼苦水盡管往我身上潑吧。”他皺著眉閉著眼,一副準備身受千刀萬剮的樣子。
季若忍不住笑了,“沒事啦,隻是有點悶。唉,是不是友情一旦摻進了雜質,就會變質呢?”
邱馳想了想,“不隻是友情,所有的事情都一樣,如果愛情摻了雜質,就不是真的愛情了。”
季若詫異地看著他,“邱馳,你什麼時候說得出這樣的話來?”
邱馳長歎一聲:“唉,我可是字字血淚啊,一切都從我的悲慘遭遇中得來,你看,我戀愛這麼多次,沒有一次超過半年,沒幾個月就分手拜拜,慘哪,我連什麼是雜質什麼是原質都不知道,壓根不知道怎麼回事,稀裏糊塗地,女朋友就沒了。”
“沒了不更好,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啊。”季若笑他,“這不是你的邱氏戀愛座右銘嗎?”
“什麼呀!不過自欺欺人罷了!喂,明明是你要訴苦的,主次弄反了吧?”
“聽聽也好啊,聽到你的悲慘遭遇,我就覺得自己夠幸福的了。”
“過分,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你要為此付出代價!”
“喂,你不會又想敲詐我吧?”
“嘿嘿嘿,”邱馳露出招牌奸笑,“聰明的女孩,我肚子餓了,你請我吃晚飯吧。”
季若痛快地說:“好,我請你去吃拉麵。”
當下兩個人坐在一家蘭州拉麵館裏吃得熱火朝天,邱馳怕辣,季若偏偏給他叫了紅燒牛肉麵,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又在他碗裏加了一大匙紅油辣醬。
邱馳看著麵又急又痛,季若得意地笑,“我難得請客,快趁熱吃啊!”
“最毒婦人心,小心嫁不出去。”
“我嫁不出去,跟你什麼關係?要你管!”
“嗯,這個,我怕你三十歲還嫁不出去,會賴上我啊,到時我就慘囉。”
“去你的,吃你的麵吧。”
吃著吃著,季若把這件煩心事說了,邱馳愣了一下,問:“有人追求你啊?”
“沒有。我看他壓根就是開個玩笑,偏偏芳宣就當真了。”季若抱怨。
邱馳若有所思。
季若拿筷子在他麵前一晃,“出什麼神?”
“哦,沒事。”邱馳緩過來,“這麼說,她把你當成情敵了?”
“唉,我怎麼跟她說都說不清楚。”
邱馳搖頭,“季若,你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得太簡單。你想想看,為什麼他不開別人的玩笑單單要開你的?為什麼別的女孩都那麼敏感,就你一個人這麼遲鈍?”
季若看他越說越起勁,連忙打住他,“喂,吃人的嘴軟,你怎麼可以吃著我的麵說我的不是?”
“你就是遲鈍嘛!哎,不說了不說了,跟你這個榆木腦袋,怎麼都說不通。”
季若頹喪地撐著下巴,“你也這樣,芳宣也這樣,‘不說了不說了’,好像很不耐煩我。”
邱馳連忙哄她:“我的嘴巴要忙著吃麵嘛,等吃飽了再跟你說。今天你心情不好,就讓你敲我竹杠好了,今天我請客。”
“真的?”
“你看你看,狐狸尾巴馬上露出來了,占點便宜就開心成這樣。”
忽然聽得“哢嚓”一響,跟著有道白光一閃,把兩個人嚇了一跳。
商子喬一身白,白色運動服,白色球鞋,手裏拿了個銀灰色的數碼攝像機,笑吟吟地走過來。
季若皺了皺眉,小聲對邱馳說:“他就是商子喬。”
“穿得像個白癡,難怪做那麼白癡的事。”邱馳斜著眼,聲音不小。
商子喬走到季若桌邊,拉過一張椅子坐下,“季若,這位是你男朋友嗎?”
邱馳馬上說:“關你什麼事?”
商子喬把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淡淡地說:“如果是,那麼我們聊聊,如果不是,那麼請你坐到一邊去。”
邱馳氣得七竅生煙,季若按住他的手,看也不看商子喬,說:“邱馳,我們走。”
邱馳向商子喬瞪瞪眼,付賬出門。
“季若,你笑起來非常漂亮。”商子喬跟著出來。
邱馳眼中迸出火光,季若拉著他的手一直走。
“我回去把照片打印出來送給你。”商子喬在後麵說。
邱馳怒氣騰騰,“為什麼要走?他這是在騷擾你!”他掙脫季若的手,捋起袖子,“讓我來教訓教訓這小子。”
“我的事,我自己來處理,明天我會找他說清楚,你這樣上前跟他打架,能起什麼作用?”季若扯住他,出奇的冷靜。
季若回去首先把芳宣從教室裏拉出來,芳宣默默地跟在她後麵,大眼睛下麵有明顯的黑眼圈,下巴形成她以前夢寐以求的尖形,但臉色蒼白,顯然這點並沒有帶給她任何喜悅。
季若看著她的臉,心裏有微微的酸澀,她想起以前那段以淚洗麵的一個時期,所有的事情都如煙雲過眼不能入目。芳宣顯然比她堅強,她起碼可以在別人麵前有說有笑,即使現在,依然滿不在乎地說:“幹什麼啊?我的小說還沒看完。”
“宣宣,你要我說多少次,才肯相信?我對他沒有任何感覺,我會找他說清楚。現在,我明確地告訴你,整件事情,和我沒有關係,你的感情和他的感情,都是你們自己的事,我是完完全全的局外人,沒有介入你們任何一方。”
芳宣把頭抬起來,她當然聽得明白話裏的意思,也知道季若說的是事實,可是牛角尖一旦鑽進來了,自己就鑽不出來了,一見到季若,她就想到商子喬的那首《藕荷色的雨天》,就會想到“子喬喜歡的是她”,這些想法令她從心髒痛到腦部每一個細胞,她看不得季若。
季若靜靜地看著芳宣。
芳宣緊閉著雙唇,往日的牙尖嘴利全然不見。
季若在心底歎了口氣,轉身走開。
她去找商子喬,沒找到他的人,正打算離開,一個男生從後麵追上來,“嗨,聽說你找子喬?”
季若點點頭,這人有點麵熟,好像是樂隊裏的一個。
他笑,“他正好不在,這樣吧,等他回來我叫他去找你。”
季若想了想,“好吧,我的教室在……”
“知道。”他的笑容裏有戲謔。
季若不想和他多說,客氣地說了聲“謝謝”,回身便走。學校裏有一條極長的林陰路,眼下濃陰蔽日,是不錯的風景,可她實在沒有看風景的心情。
忽然有人一把拍在肩上,把她嚇了一跳,回過身來,竟是梁如。
“怎麼了?一個人鬱鬱寡歡魂不守舍的?打你電話也不接。”梁如穿得好亮麗,一條五色雜花大擺裙,頭發蓬鬆地披散下來,臉色緋紅,整個人像道彩虹,照亮了季若的心情。
“電話忘帶了。”季若望向她,“剛才有點悶,看到你好多了。”
“我倒是心情很好,走,陪我去逛街吧。”她不由分說把季若拉了就走,“就要換季了,你該買夏天的衣服了。”
“不要了表姐,你已經給我買了很多了。”
梁如嫣然一笑,“這不像女孩子說的話,作為一個女孩子,你應該覺得自己永遠少了一件衣服。”
春末的天氣,空氣裏浮蕩著懶洋洋的芳菲氣息,初夏清爽的風微微地吹了過來,馬上就要夏天了。
梁如把她拉進百貨商城,在燈火通明的店麵裏挑了四五件新款夏衣給季若,自己試了幾條裙子,都不滿意,一邊試,一麵問店主:“有沒有那種粉調的顏色,但款式又比較成熟的衣服?”
店主含笑拎出幾件襯衫。
“我想要的是連衣裙。”
店主麵有難色,“小姐,您應該是懂得衣服打扮的人,一件成熟款式的衣服是很少有那樣粉嫩的顏色的,顏色與款式的搭配,可以決定衣服的檔次,不夠襯的顏色會破壞衣服的整體效果的。”
梁如臉上有掩不住的遺憾,“我想穿那樣的顏色,但太少女化的款式不適合我。”
“或者你可以考慮買件粉紅色的睡衣?”店主建議。
梁如笑著搖搖頭。
但經過睡衣專賣店的時候,還是在一件粉色的吊帶睡裙麵前駐足良久,季若笑著說:“喜歡就買唄,看什麼看啊?”
梁如付款。
店主微笑地看著季若,“小姐,你穿粉色的也很漂亮,要不要也來一件,兩件一起買,可以打八折。”
梁如聽到這句話,猛地轉過身來看著季若。
“別這樣看我,我才不要穿吊帶的,晚上肩膀著涼了要酸的。”季若吐吐舌頭。
但梁如仍然用那樣奇怪的眼神看著她,良久說:“你穿粉色的確是很漂亮。”說完,拎著那包裝得極為精致的粉色睡裙快步走開。
“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粉色了?我記得你最喜歡那種很深的深紅色啊。你身上這件也很漂亮,我想你還是比較適合成熟一點的衣服。”
“我累了,我們先找個地方坐坐吧。”梁如一臉的疲倦。
季若便拎著大包小包跟在她後麵。
梁如幫她要了一杯鮮榨草莓汁,自己卻要了酒。
“你怎麼了?有事嗎?”季若奇怪,表姐剛才還興致勃勃,怎麼一下子整個人就像是泄了氣似的?
梁如勉強笑了笑,端起杯子一飲而盡。
“哎——”季若想攔都攔不住,“到底什麼事嘛,剛才還好好的啊!”
“沒什麼。”梁如低下頭,蓬鬆的頭發遮住她的臉,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的肩頭輕輕顫動。
“姐……”季若把手輕輕合上她的手上,看著她這個樣子,心裏也沉甸甸的,真想為她分擔所有的痛苦。
梁如反握住她的手,抬起頭,目光直抵她的靈魂深處,問:“小若,如果我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你會原諒我嗎?”
“當然會。”季若毫不猶豫,“我知道表姐無論做什麼都是為了我好。”
“不要把我想得這麼好,人都是自私的。”梁如一笑,眼淚隨之掉下來,“還記得那年我跟你說過的那個高中同學嗎?”
“記得啊,你找到他了嗎?”
“找到了,那一年就找到了。”
“哈,我就知道,你匆匆忙忙回上海一定有問題,大姨都讓你騙到了。”
梁如看著她雀躍的表情,苦笑,“你在為我高興嗎?你可知道他是誰?”
“是誰?”
“是……”話到嘴邊,卻吐不出來。
叫她怎麼說呢?
那個人,是方中則。
那天,她在院子外麵守候,等著他出門,在後麵偷偷跟著他,看他進了一家酒吧,她也隨後進去,沒有在大廳看到他,看來是進了包廂。
她挑了一個靠窗邊的位置。
忽然十幾個衣著誇張的年輕人進來,直奔包廂區。
她的心跳了一下,想到他以前和人打架的情形,捏了一把汗,跟在後麵。
門都關著,不知道到底是哪間。
忽然有重物倒地的聲音從其中一間傳出來,她聽得臉都白了,連忙退到一邊,打電話報警。
是群毆。
她看到他被架著上了警車,臉上有淤青,鼻孔流出鮮血。
她不知哪裏來的勇氣,跑上前,對警察說明他是她的朋友,一起來玩,後麵一夥人不知道為什麼就過來,把他帶進包廂,她沒有辦法,才來報警。
她整個人都在顫抖,臉色蒼白,但吐字清晰,所有人都相信她,隻有一個警察似笑非笑,“不管怎麼樣,都得回去問個清楚,方中則,這是你第幾回到我手上了?這次你算走運,有人這麼維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