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控製對你的愛的深淺
就上天像不能控製這場雨的時間
如果這令你有任何的不悅
我隻有把身心伏向整個濕冷的大地
用心碎和沉默盼請你能夠
垂憐
整個F大籠罩在一層蒙蒙的如煙水霧裏,花草上有珍珠似水露滾動,地麵一片濕漉,空氣中浮動著清新的泥土氣息。
這場雨來得突然,把剛在食堂吃完午飯的學生堵在門口。
學生們忍不住詛咒:“真是鬼天氣,說下就下,剛才還有太陽呢。”
季若也被堵在一角,一陣風過,雨斜斜地飄進來,打濕了她藕荷色的針織衫,想起曬在外麵的衣服,她看看這場雨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了了,幹脆衝出去。
用手捂著頭跑出不遠,就不幸地撞上了另一個人,那個人來勢更凶猛,季若幾乎立刻倒在地上。
“哎,對不起,我不知道還有人和我一樣在雨中狂奔。”那是個男孩子,淋得像隻落湯雞,抹了一把臉,過來扶季若。
季若在他的協助下站起來,“沒事,是我沒看到人。”她可沒有在一邊淋雨一邊閑聊的習慣,繼續向宿舍衝去。
一開門,隻見衣服好好地堆在床鋪上。
季若會心地笑笑,一定是芳宣幫她收的。
她把濕衣服脫下來,換上舒適的睡衣,擦幹頭發,躺在床上翻小說,李碧華的《櫻桃青衣》,虛虛幻幻,忽人忽鬼。
一陣杯盤的響動把她拉回現實,瞄了一眼,是芳宣回來了。
芳宣剛洗完被淋濕的衣服,一頭短發還沒有全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往季若這邊看了看,嘴裏咕噥:“又是李碧華的,上次那個什麼媽媽把爸爸剁了做鹵水鵝給女兒吃的,嚇得兩天沒睡好,今天又來了。我警告你啊,晚上睡不著不許爬到我床上來騷擾我。”
季若“哼”了一聲,“我聽到了,隻是某些人不要再搶著看了,不然我就保證不了啦。”季若說著,瞄了一眼窗外,“雨停了?她們怎麼還沒回來?”
“說不定都跑去劇院了。”
“這幫人連彩排都不放過啊,你怎麼不去?”
“誰說我不去?我一會就去。”芳宣站起來,對著鏡子左看右看,“快來幫我挑挑,我穿哪件好?”
“天,”季若翻白眼,“我還以為你長進了呢,誰知越陷越深。那個商子喬真有那麼大魅力嗎?”
芳宣露出一個甜蜜的笑容,“這種事情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如果晚上演出的是你的方中則,你會怎麼樣呢?”
“啊,叫你不要說的!”季若拿枕頭打她,她敏捷地跳開。
“急什麼?又沒有別人。”
“沒人也不能說,天哪,我真後悔告訴了你。”
“嘿嘿,後悔也晚了。”芳宣陰陰地奸笑,“你趕快幫我配套衣服,不然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管住自己的嘴巴。”
“卑鄙!”季若無奈,把她的衣櫃打開,“你應該了解自己偶像口味,還用問我?”
芳宣挑了半天,目光卻停在季若換下的針織衫上,“唉,他最喜歡藕荷色,偏偏又淋濕了。”唉聲歎氣半天,又鑽進衣櫥,終於下了決定,回身撿起那些濕衣服,放進臉盆,“我去洗幹淨,等下燙幹,還可以趕到晚上穿。”
“哎,好癡心啊。”季若在她身後誇張地長歎。
“季若,我警告你,給我小心一點,再不老實,小心我把方某人給抖出來。”芳宣惡狠狠地威脅她。
又是方中則,早知道就不該告訴芳宣,這女人一不如意就把他搬出來。
應該一直把他深埋在心底的。
季若歎了口氣,書再也看不下去了。
打開日記翻出那張紙條。
公交站台。方。
季若輕輕地把紙條合在掌心。
三年了。
一翻開紙條,當天的陽光、空氣、溫度,都在一瞬間複活,好像就在眼前。
然而她已經是大三的學生了。
同當年的梁如一樣,F大中文係。
為什麼讀中文?不知道,高考那段日子至今還是一個緊湊急促的夢,所有的人都匆匆來匆匆去,反正選擇什麼都差不多,她是全優生。
也許是受了表姐的影響,羨慕她腹有詩書氣自華的風度氣韻,一個女人,一旦擁有了那種味道,就永遠不用擔心歲月的老去。
進了這所學校,才知道表姐的風頭有多大,學生會主席,文學社社長,黨員,特等獎學金得主,所有的光環加在一起,在梁如的背後形成一個巨大的光暈,走到哪裏,光亮就在哪裏。
季若曾因是“梁如的表妹”而頗受注目。
所幸成績一直頂尖,沒令表姐失色,但她從不參加任何活動,上課時上課,不上課時看書,真真正正的書呆子。
梁如在季若入學的第二個學期就進入實習階段了,在一家雜誌社供職,還是學生的時候,她就經常在那本雜誌上發表作品,一畢了業,正式成為一個職業編輯。
那是本市最大的雜誌社,在全國都有排名,梁如的順利進入,令許多老師深感欣慰,動不動便說:“你們可知道中文係的梁如……”
而梁如的風度氣度實在令人傾倒,即使心有不屑的人一見了她,也沒話說。
她常來學校看季若。
標準的白領裝扮,頭發一絲不亂,畫著精致的淡妝,穿得體的套裙,月白色的襯衫,青色的小西服,下麵是同色的及膝窄裙,三寸高淺口皮鞋,人本來就高瘦,這樣一穿,不亞於模特下了T台,回頭率百分之三百。
和梁如出去吃飯後,季若一回宿舍便被眾人盤問。
“她就是梁如啊?”
“她多大了?”
“她有男朋友嗎?”
“她……”
一個個對梁如感興趣得不得了。
芳宣不滿地說:“不知道你們家是怎麼製造基因的,怎麼專出美女?梁如氣質非凡,已經夠讓人眼紅了,你還弄出這副林黛玉似的嬌慵倦怠,真叫人受不了。”
季若嫣然一笑,“真不愧是學中文的,說出來的話,和寫出來的句子一樣動聽。”
笑完卻有點黯然,她從前不是這樣子的。可是,那個開心就笑傷心就哭的女孩子哪裏去了?心裏總是沉甸甸的,說不出來的沉悶,午夜夢回,總是自己在公交站台上等方中則,左等等不來,右等等不來,最後急醒了。
是的,是方中則。那個簡單快樂的季若被方中則帶走了。
一想到他,季若就忍不住歎氣,她自嘲,像個小怨婦。
芳宣洗完衣服,哼著歌進來,“晚上他們演出你真的不去看啊?”
“我昨天沒睡好,正要補充睡眠,大好周公不去會,聽那幫人喊嗓子,沒心情。”
芳宣不高興了,“喂喂喂,怎麼說話的?什麼叫喊嗓子?”
季若把書蓋在臉上裝睡。
“哼,且看在衣服的麵上,放你一馬。”芳宣擺開家夥,準備燙衣服,“嘿,這件衣服還真不錯呢。真是嫉妒你,有這麼好的表姐,什麼都給你買好,也許時候到了,她還會給你準備好男朋友。哎,她知道方中則嗎?”
“不知道。我怎麼跟她說?現在她工作,我讀書,她好像一下子就成了我的長輩,和以前的那種感覺很不一樣了。我都怕她知道了會像我媽一樣來教育我,我就不用活了。”
下午醒醒,季若想去圖書館找書,發現借書證不見了,八成是在那件衣服的口袋裏,芳宣手機一直沒接,大約是環境太鬧,沒聽到,季若隻得起床去找芳宣。
一進劇院,裏麵黑壓壓的一大片,人多得把季若嚇了一跳,還沒開始正式演出,就已經這麼多人,到了晚上七點,還不把走廊占滿了。
要在昏暗中從這幾百個人裏找出芳宣,真是太困難了。季若絕望地搖搖頭,打道回府。
經過食堂的時候,忽然有人喊住她。
是個英俊的男生,一米八零的個頭,棕色的眼眸,非常漂亮,蓄著細碎的劉海,很長,偏梳在左臉上。
那一刻季若的靈魂嗡地一響,那樣的劉海,那樣的劉海……像極了方中則。
然而隻是像而已。
男生背上還背了把吉他,走過來,遞給她一樣東西。
她狐疑地接過,一看,原來是她的借書證。
“你……”
“你掉的。忘了嗎?今天中午我們在這裏撞了一架,你摔倒了,借書證掉在地上,我還沒來得及還給你,你就跑了。”
季若想起來了,“謝謝,真是巧,我剛剛還找它。”
他搖頭,“一點都不巧,我在這裏足足等了三個小時。”
“什麼?”
“我一直在等你,等你過來拿回你的借書證。”他滿臉的認真,一點都不像開玩笑。
季若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那……那真是謝謝……真是辛苦你了……我……”
他輕笑,“不要緊張,我沒有想過要敲詐你。”
季若鬆了口氣,又覺得表示得過於明顯了,臉上微微發熱。
那男生看著她,表情迷醉,喃喃地說:“難怪則哥說,女孩子臉紅時最漂亮。”
季若汗了一下,並不想和這個有點色迷迷的男生糾纏沒完,長得帥點,就以為自己的魅力天下無敵,一見到女孩子就亂施電術。她對這一類人最沒有好感。收起了借書證,忙說:“那麼,多謝你,再見。”
“喂,我等了你三個小時,你就一句謝謝嗎?”
看,麻煩來了,她勉強微笑,“你需要我做什麼?”
他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你耽誤了我的彩排時間,就罰你看完我的表演,再糟糕都要乖乖地看到結束。”
“你有表演?”
“晚點七點鍾,校劇院裏。”
“你和商子喬一起的?”季若猜測。
“商子喬?”他大笑,“是的,我們是一起,走吧,再晚了,我會被他敲栗子的。”他拉起季若的手臂,往劇院方麵跑。
她跟著他從後台進去,他把她安置在前排的位置上,衝她神秘地一笑,轉身進了後台。
季若摸不著頭腦,一個勁地扭轉脖子,企圖在黑蒙蒙的一片裏找出芳宣的腦袋。
演出很快地開始了,是個五人組樂隊的專場表演,都是頂級的帥哥,所以引得這麼多的觀眾和尖叫。
那個男生抱在吉他,坐在中心的位置,是主唱。
女生們看到他,尖叫聲陡地高漲:“子喬!子喬!”還依稀可以聽到“我愛你”,熱鬧程度可以追得上成名歌星的演唱會。
原來他就是商子喬,難怪聽她提起這個名字裏會大笑,還一臉神秘。
商子喬仿佛知道她的想法似的,朝她這邊一笑。
然後開始唱歌。
他的聲音很好聽,光輝柔亮,清澈悅耳,歌聲如流水,完全不同於許多人的激烈狂吼,就算是最勁爆的音樂,最快的曲調,也如水一樣悠揚清流。季若的眼前,仿佛看見深林中的清澈溪流,枯黃的葉子飄在上麵,順流而下……
很美。
她甚至沒有注意他所唱的內容,光是這樣的聲音,已足以令人傾倒。
音樂忽然停下來,商子喬在台上,抱著吉他,對著話筒,說:“我今天沒有趕上彩排的時間,是因為要等一個女孩子。”他說到這裏,故意頓了頓,“就在今天,我碰到了心目中的女孩子,下麵一首《藕荷色的雨天》,專門為她而作,送給她,也送給所有的朋友。”
他輕輕彈起吉他唱起來——
細雨的春天,
青蔥的校園,
我不經意,路過那邊,
我不經意,看到那張臉,
藕荷色的衣衫上麵,是她的臉,
在如絲的雨中,綻放如蓮,
藕荷色的衣衫上麵,是她的眼,
在濕潤的空氣裏,我在瞬間滑進夢的邊緣,
那藕荷色的衣衫,浸染了整個雨天,
那蓮花般的眉眼,蔓延了我的流年,
細雨的春天,青蔥的校園,
所有的淺紅粉綠都變得遙遠,
隻有她在眼前,
……
季若整個人呆住了。
如果她的理解沒有錯,他說的是她,唱的是她。
她沒有接觸過這樣的告白,來得這麼直接這麼快。
她不能確定,這到底是發自內心,還是一種即興表演。一曲終了,商子喬大聲說:“我請她上來好不好?”
下麵當然轟然叫好。
季若頭皮發麻。
真的假的啊?
商子喬一步步向她走來,拉著她的手。她飛快地掙脫,商子喬不氣餒,改牽她的手腕,把她拉到台上。
四下裏一片叫聲,口哨聲。
季若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麵,四周一片昏暗,無數的人影在裏麵,她恨恨地瞪著商子喬。
商子喬彎腰在她耳邊說:“既然上了台,就不要做太幼稚的事情,不要讓人家笑話。”
觀眾看來,隻見季若深情地看著商子喬,而商子喬正對她輕言軟語。
把一幹女生嫉妒得要死。
商子喬的隊員一聲呼哨,商子喬說:“這就是……”季若的腦筋飛快地運轉,所有的小說情節,所有的文字結構在這個時候迸發了光芒,她馬上搶過話筒,對著黑暗中微笑,大聲說:“這就是我們商大帥哥的拋磚引玉,讓我來為大家引見商子喬的‘藕’,芳宣,請到台上來!”
台下響聲了更高漲的呼叫聲,有一處特別混亂,芳宣被推推攘攘弄上台。
觀眾沒有再留意她,芳宣身上藕荷色的上衣證明了一切。
心神不停地等到了十一點多鍾,芳宣還沒回來,就在季若正要考慮是不是出去找找的時候,芳宣帶著一身酒氣推開了門。
季若連忙扶住她,她喝得微醉,笑著推開季若,“今天謝謝你啊!喂,我問你啊,那首歌到底是送給我還是送給你?哎,不管了。親愛的季若,我好喜歡你……也好喜歡他……”她的口齒漸漸不清,眼睛漸漸合上,身子一軟,往後一倒,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