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七章 有情人(3 / 3)

電話在此時響起,梁如喜滋滋的聲音告訴她:“小若,我下個月結婚,你要過來當伴娘啊!”

嗬,表姐和忻生,就要結婚了。

……

婚禮很熱鬧,新郎新娘都算得上是小有名氣,交遊廣泛,婚禮當天,真的是賓客如雲,季若幫梁如迎賓待客,忙得不可開交,便把芳宣左承也叫上。

邱馳得到消息也來了,身邊一位嬌媚可人的女孩子,從開始到最後,手不曾離開邱馳的手臂一下。

季若偷空,打趣他:“你小子是越來越有水準了,這樣的美女都追得到手,功夫見長了嘛!”

“去去,開口就沒好話,我是用真心感動她的。”完了還做出陶醉狀。

季若做一個嘔吐的表情,那女孩子忽然說:“你真漂亮,新娘子都比不上你。”

季若穿淺粉色的露肩小禮服,係著白色雪紡長腰帶,走起路來,飄飄豔豔,風情萬種,聽了這話,嫣然一笑,開玩笑說:“謝謝。不過,隻有新娘子才是最漂亮的呢!”

梁如白裙白紗,笑容如奶油一樣甜蜜,由黑色西服的忻生牽著她的手,輪流給每桌客人敬酒。

酒店大廳裏華貴的水晶燈把這衣香鬢影照得浪漫綺麗,處處笑語處處歡,季若是稱職的伴娘,跟著新娘每一桌都敬遍了。好不容易敬完了酒,梁如去換禮服,她才有機會靠著巨大的落地窗歇口氣,看著這樣水晶玲瓏的歡宴,心裏無端地失落。

不知什麼時候養成的怪毛病,越是人多的地方,越覺得落寞。

七八點的時候,外麵一片燈火絢爛,往來的車燈川流不息,望得久了,視線朦朧,仿佛一場喧嘩的流星雨。

一輛車子駛進停車場,裏麵的人鑽出來,打開後座門,拿出一隻盒子,走進門來。

他一身黑衣,頭發留回了原來的樣式,劉海細碎,側到臉頰。

季若在透過玻璃看到他,渾身一震。

他徑直走向忻生,送上禮物。有幾個人站起來向他打招呼,他一一點頭,微笑,左臉頰有道笑紋。

季若移不開視線,全身的力量隻能靠玻璃窗支撐。

她試想過無數次,當兩人再次見麵,她一定可以淡然地微笑,問他近來可好?然後施施然地走開。

但見到他,卻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怒嗎?恨嗎?怨嗎?還有愛嗎?在他出現的那一秒,她的心裏就開始排山倒海,不可收拾。

自己怎麼會這麼沒用?

她跌跌撞撞地摸著側門離開,攔下一輛出租車。

幾乎是落荒而逃。

真是一點尊嚴都沒有,他是誰?有什麼可怕?為什麼不敢麵對他?

她抱著頭,拚命地告訴自己不要這樣不要這樣,然而指尖觸到冰冷濕漉,才發現自己淚流滿麵。

方中則三個字,是她命中的魔星。

……

回到家,滿滿地放了一池水,把自己深深地泡進去。

滾燙的水所肌膚泡得粉紅,把那些翻騰的心緒一點點平息。

打電話給去喝喜酒的爸媽,隻說有點急事先回來了。

第二天躲在家裏,在房間裏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把所有的書和碟翻出來看,不到十分鍾換掉,心神不寧,片刻不得安寧。

鏡子裏美麗的臉頰迅速地消瘦下去,眼睛分外地突出,她大叫一聲,把鏡子掃在地上。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自己怎麼這麼沒用?

她發瘋似的把那些書碟推翻到地上,忽然看到一盤碟的外裝盒上寫著婺源兩個字。

那是在村裏拍的錄像。

她挑出來,細細看了一遍,狂躁的心情平複了許多。

然後打電話到公司請了兩個星期的長假。

馬上收拾了衣服和用品,跑下樓去。

方中則的影子深植在整個樓道裏,她飛快地跑,想擺脫這個一直以來如影隨形的名字。

一路的顛簸後,青山碧水總算重現眼前。

村鄰見她來了,都高興得不得了,上回住的房東再三地把她拉過去。

早上被公雞叫醒,晚上讓蛙蟲催眠,那樣地老天荒的感覺又回來了。

她跟村婦們一起洗衣服,幫房東洗菜、揀菜,有時候,房東還教她燒幾道蔬菜。

日子開始沉澱,歲月重新開始天荒地老。

這天剛剛睡下,朦朧中聽到一片狗叫聲,接著有人拍門。

大約是房東家的親戚來了。季若想,翻了個身。

就在她迷迷糊糊地又要睡去之前,門“吱呀”一響,有人走到床前,在她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之前壓倒性地吻住了她的唇。

她大驚,伸手去抓他的臉,但熟悉的味道瞬間令她放棄了攻擊,他捉住她的手,唇舌依舊纏綿,季若身體漸漸發軟,喘不過氣來。

他慢慢放開她,雙手撐在她的兩側,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迷醉過後,季若一個激靈,又驚又羞又怒,眼淚“刷”地流下來,揚手一個耳光“啪”地甩在他臉上。

方中則臉一偏,回過頭來,眼睛裏有無數重意味在閃爍。他咬了咬牙,一把把她抱進懷裏,抱得那樣緊,仿佛要把她嵌進身體裏去。

季若掙紮著要推開他,抓他,咬他,“你走開啊!你來幹什麼?你憑什麼這樣對我?你快走開啊!我要叫人啦!”

他把她的身體緊緊地固定住,頭深深地埋在她的頸間,沙啞地喝住她:“別動。”

有股熱流沿著脖子滑進衣服,從背脊流下去。

季若驚悸地扭開頭,看到他的臉。

那張在夢裏千回百轉的麵龐上,有兩道濕亮的淚痕。

他,竟然哭了?!

“為什麼?”所有的戒備和攻擊都在這一刻放棄,季若隻剩下喃喃的問,除此之外,再也力氣做其他。

“我出車禍了。”他解開襯衫的紐扣,露出肩膀,在光滑的皮肉上,臥著一道猙獰的疤痕,從肩頭繞到腋下,像要切割他的整條手臂。

季若驚叫一聲,伸出手,輕輕觸在那道疤痕上,每一道凸起的皮肉和針點都詳盡地向她訴說當時的驚險與痛苦,她捂住嘴,眼淚撲簌地掉下來,“痛嗎?”

“現在不痛了。我半個月前出院,結束法國的所有事務趕回來,正好碰上梁如的婚禮,我想,終於可以見到你了。誰知道你比兔子還跑得快……”

“你看到我的郵件了嗎?”

“看到了,可是已經是三個月之後,我有給你回郵件,你看到了嗎?”

季若低下頭,“我換郵箱了。”

方中則拍拍她的頭,“你呀……”

季若撲進他懷裏,甜蜜與悲傷一起來湧上來,問:“你愛我嗎?”

方中則捧起她的臉,細細地審視她每一個神情的細微變化,“如果不愛,我怎麼會到這裏來找你?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辛苦?”

“那你會不會喜歡上別人?會不會離開我?”季若仰著頭,簡直有點可憐兮兮。

“這句話,應該我問你,你還會不會把我讓給別人?還會不會動不動就離開我?不過,你要是再敢這樣,我可沒這麼好說話了,我就……”

“你就怎麼樣?”

方中則猛地把她摁在床上,惡狠狠地說:“我就先奸後殺,絕不容情。要麼,就嗬你癢,癢死你。”他伸手去撓她的腰。

季若笑得喘不過氣來,連滾帶爬地滾下床來,向他抱拳告饒:“大俠,放過小女子一馬吧。”

“那也可以。”方中則板著臉,“你趕快告訴我在哪裏可以洗澡,我渾身臭汗,蚊子都叮我了。”

“外麵有條河,他們男人都喜歡到那裏洗,我帶你去吧。”

初夏的天氣,夜夜碧空如洗,星辰閃爍。四下裏一片寂靜,草木汲取著風露的滋養,散發出濃鬱的芳香,方中則牽著她的手,從芬芳中走過,看著天上閃爍的星星,想起當年的話,“還記得嗎?我說過帶你去看流星的。”

怎麼會記不得?

在她十六歲的如玉年月裏,他對她說:“……到一個聽得見蛙鳴的地方,四處是山和水,零零落落的幾戶人家裏閃著燈光,滿天繁星燦爛,月光如水,流星從天的這邊滑到那邊……”

“是嗬,我在這裏這麼多天,都沒有看過流星。”

“今晚我們就在外麵等,一定可以看到。”

“等不到就是小狗。”

“不要亂賭咒,萬一等不到呢?”

“咦,不是你說一定可以看到嗎?”季若歡快地攀著他的手臂,伶俐地抬杠。

小河就在麵前,水聲嘩嘩作響,月光與星光一起醉倒在水中。方中則在水中遊了個來回,說:“不錯嘛,傻丫頭很懂享受哦,這麼個好地方難怪待得不願出來,嗨,讓我看看能不能抓幾條魚回去——”他一下紮進水裏,就個頑皮的大男孩。

季若坐在岸邊的草地上,聞著野花的清香,聽到這話微微一笑,“你不要隻顧著在水裏哦,等下看不到流星,可是要變小狗的。我可在守著呢,我有很多很多個願望,讓我先想想該挑哪三個?”

季若枕著手臂,躺在草地上,滿天星空像一麵華貴的畫布,黑絲絨的底子,銀白鑽石的畫,還有一輪明月,幾縷微雲,美得超乎所有生活在水泥森林裏的人的想象。

有風吹過,草木紛紛扶搖不定,星星一閃一閃,仿佛也要被吹落,流星,是不是這樣來的呢?

要許什麼願呢?

她努力地想。

第一個,願爸媽、中則、表姐、忻生、芳宣、邱馳以及所有我愛的和愛我的人身體健康。

第二個,要和中則永遠在一起,彼此相愛、信任,永遠沒有猜疑和誤會,更加不要離別。

第三個想了很久,最後在方中則懷裏決定下來,在他的唇停留在她額頭時,忽然想到那句話,願天下終成眷屬。

風帶著無邊的柔情吹拂著山水樹木,和這兩個相依相偎的人,月光為大地披上了潔白的輕紗,一切都清和安寧。終於有一顆流星帶著銀白的光芒如約而至,仿佛專為了這三個願望而來,耀眼的流光在蒼茫的高空中劃下一道夢幻的拋物線,然後墜落,像情人喜極而泣的淚珠。

整個天空都因此亮了起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