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小姐,以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來看,病情已經嚴重到必須馬上入院治療。你盡快安排一下,越早治療效果越好。”
這個病人讓沙臨風很頭疼,既不入院治療,也沒做徹底、全麵、精密的檢查。除了病發時吃點藥,她的行為根本與等死無異。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還是呆若木雞、毫無反應。難道說,她真的不在意生死嗎? 沙臨風做了這麼多年醫生,就沒看到哪一個病人能完全將生死置之度外。
“秋小姐,你還年輕,早一天入院就多一分救治的可能。想想看,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有多少人會為你傷心。”
“沒有了。”秋水喃喃自語,遠眺的視線早已失去焦距,“沒有人……再也沒有人了……”
什麼沒有人?她到底在說些什麼?
沙臨風還想說服她接受全麵治療,秋水卻先一步推開門離開病房,嘴裏仍不住地念叨著:“沒有人……一個人都沒有……沒有人……”
精神上的壓抑壓垮了早已不堪負荷的身體,雙腿一軟,她在昏倒前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阿大?”看周邊的環境,她應該身在病房吧!是阿大將她送來的?!
沒想到會在醫院這種地方遇到好久不見的拍檔,秋水扯出一抹虛弱的笑容掩飾自己的病容,“你怎麼會在這裏?”
他認真地削著蘋果,因為削去的皮很薄,所以他的動作很慢,一點一點地削,一圈一圈地轉動,細致得不放過一丁點蘋果皮。
老規矩,在他做完某件事之前,他是聽不到其他人的聲音。
瞧他做事過分謹慎的態度,不用他親口回答,秋水也知道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醫院——一定是來看心理醫生的。
阿大的孤獨症從他很小的時候開始就一直如影隨形了,端木姬想讓他跟著秋水一起做內衣模特,也是因為除了冷著一張臉,她實在不知道她這個老哥要用什麼樣的表情去麵對外麵的人、外麵的世界。
一個成年男人做任何事都要依賴自己的妹妹,甚至連正眼看人都不敢。初見到端木大時,秋水就是這種感覺。
她接受了端木姬的拜托,一步步帶著阿大走進男模的世界。
算起來,她還是他第一個接觸到的親情以外的女子呢!
“離我們第一次見麵差不多十年的時間了吧?”往事猶在心頭,卻已是物是人非,“以前端木姬總是要我照顧你,沒想到我也有被你照顧的一天。”
阿大不太懂醫療術語,不過根據醫生的解釋,他大概猜出她得了很重很重的病,離死不遠了。
“不用擔心,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陪著你。你閉上眼睛先乖乖睡上一會兒,醒來後一切都會好的。”
她沉沉地歎了口氣,把由來已久的鬱悶全都吐光,下一刻卻又被複雜的情緒擠滿胸口,鬱結難消,“阿大,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說話?”
據說想讓一個男人學會說甜言蜜語,最好的辦法就是幫他找到心愛的女子,他找到了嗎?秋水忽然好想見見那個擁有魔力的女人,要知道讓常年孤獨症患者接受一個陌生人都不容易,更何況是學會愛與被愛。
“阿大,你從來不會騙人的,用不著說這些好聽話來誆我,我知道以我現在的情況隨時都有可能睡著了就再也醒不了。我現在還不想死,我還有好多話沒對有容說,我怕……我怕這一睡下就……”
“噓!”他的溫柔早已從語氣裏顯露出來,“不會的,你是那麼的好,老天舍不得把你收走的。”
她真有那麼好嗎?
不!她實在太壞了,根本與殺人犯無異。
“阿大,你說人死了以後會不會進天堂或是地獄?”
她從來就不是有神論者,怎麼會突然提起這個話題?沒頭沒腦的話題問得阿大愣了許久,“根據《神論》第二卷第165頁記載,天堂、地獄皆是人類幻想出的虛無縹緲空間,暫無科學根據證明它的確存在,也未有確切證據說它不存在。”
說了等於沒說,書讀得太多,腦子果然有點混亂,尤其是他這種孜孜不倦型的讀者。
秋水兀自沉浸在自己幻想中的世界裏,蜷縮起身子,她不敢閉上眼睛,害怕一覺睡醒她正在地獄裏為短暫的一生所犯下的錯誤接受懲罰。
婆婆的鬼魂遲早會攀上她的夢魘,因為……她是罪人。
明明又累又困,可秋水就是不肯閉上眼睛,哪怕小憩片刻也不願意。她的精神處於極度緊繃狀態,隨時都會徹底崩潰,這比病魔帶來的影響更為可怕。
沙臨風已經打算替她始終強製性鎮靜劑,可惜她堅決排斥此類藥物。沒辦法,做醫生的隻好另辟蹊徑。
“我們幾位醫生一致認為你的心理症狀已經直接影響到你的身體,我幫你安排了心理輔導。希望對你有所幫助,否則以你現在的情緒即使手術成功,蘇醒的幾率也不大。”
走進來的是位看上去挺有個性的女醫生——
“你好,我是你的心理治療師,我叫許川川。”
“很好聽的名字。”秋水微微點頭,算是打招呼了。她實在使不出更多的力氣,癱軟在病床上,死大概也就是這種狀態了。
“川川,你親自來為秋水做治療啊?”見到許川川,阿大咧嘴笑了起來,“這我就放心了,有你在,她一定沒事的。”
他們認識?若非處於這種狀況,秋水一定要八卦一下兩人間的關係。除了端木姬和她本人,阿大從未對哪個女孩笑得這麼“壞”。
就是不知道許川川醫生對阿大是怎麼看的,沒說兩句話,她就以治療需單獨進行為由將阿大趕了出去。
關上門,客套對治療沒用,許川川直接切入主題:“你已經三天沒好好睡一覺了,可以告訴我原因嗎?”
“害怕!”
將死之人的常見心理現象,“怕睡著再也醒不了?”
“更怕在那個醒不了的世界裏被鬼魂糾纏。”好累!秋水不自覺地閉上眼睛,恐懼卻命令她不能睡。
她處於嚴重焦慮狀態,服藥可以暫時減緩症狀,想要根治還是得解開心結。然而這種病人往往不會主動跟心理治療師合作,催眠倒是個不錯的辦法,就怕她不肯。心理治療師和病患之間需要絕對的信任關係,顯然她們倆還達不到這種級別。
秋水的焦躁不安影響了許川川,從口袋裏取出香煙,她將它叼在嘴上。
秋水驚奇地盯著她,不確定自己遇到的到底是什麼樣的女醫生,“醫生可以在病房裏抽煙嗎?”
“你介意嗎?”許川川提眉反問。
像她這樣病到快死都不肯來醫院接受治療,甚至連完整的檢查都不願做的病人會介意一根香煙所帶來的尼古丁的影響嗎?
誠然,她不介意,但她介意這位好玩的女醫生因為此事被醫院開除。
“抽煙是不是不要被其他醫生看到比較好?”
到了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刻還擔心她的前程,這個女人果然有讓阿大動心的資本。許川川將煙放在鼻子底下,深吸氣讓夾雜著薄荷味的煙氣深入肺裏。
“打個商量吧!我可以不抽這支煙,不過煙癮發作的感覺真的不太好。你就當幫我一個忙,我為你做催眠,你把你的心事告訴我,我也為自己找點事做,起碼不受煙癮的控製。”
兜了這麼大一圈子,鬧了半天是為了騙她說出心事啊!秋水咧嘴大笑,好久沒有這樣開懷笑過了。不過大笑倒是挺耗費體力的,這會兒她還真有點困。
如果催眠可以讓她放鬆心情好好睡上一會兒,又能讓許醫生暫時擺脫煙癮,倒不失為一舉兩得的好辦法。
“我可以躺著做睡眠嗎?”
“如果你是馬,我會讓你站著被我催眠的。”許川川莞爾,拿出了一塊專門用於催眠的懷表。
懷表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左右晃悠,秋水的眼皮也終於抗拒不了重心的作用沉沉地閉上了。許川川拿細長的香煙在白紙上有節奏地敲著,心裏默默數數:三、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