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冷冷的清晨,狂風夾著雪花,悄悄地飄下了入春以來的第二場雪,就像在趕赴人間一個未了的約會似的,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冷冷的風讓人打了個激靈,稀稀拉拉的雪花飄到了臉上,頃刻化作了眼睫上的一滴滴小水珠。也許真正印證了那句話:狗年有狗運,正值本命年的我,心裏是喜滋滋的。
第一場雪在黑夜裏行色匆匆地來,人們還未來得及細細地打量和品味,就如同一位天使從身邊掠過一般在清晨飄然而逝。盡管留下了陣陣體香,卻沒有了那種體驗中的快感,也許這是人類共有的情感吧。所以對於曇花一現的第一場雪,我是心懷耿耿的。
而這第二場雪,來得急,來得靜,來得猛,好像是要有意彌補前一場雪的缺憾,還萬物生靈一個未了的心願似的,讓人感到有點猝不及防。她不像落在山上、樹上、屋上、地上,而像落在人心裏似的,讓人心中燃起了某種愜意。那掏空的心似乎得到了某種厚實的填充,渾身上下感到一種透心徹骨的熨帖,每個沾滿塵埃的毛孔似乎都得到了一次全新的洗禮。
臉上紅撲撲的,心裏透亮亮的,一切生命的潛力似乎被激活,生命的極致與蘊藉似乎已全部包孕其中!
雪花飄飄,天空淡白淡白,遠山青白相生,雪白中透著春的氣息,透亮的心裏自然而然地滋生起大雪飄過的痕跡。
同樣是在這樣一個早春的季節,塞外邊疆的特克斯河在嗚咽地不舍晝夜地流淌著。河上的拉索橋在空中扭動著舞姿,發出陣陣清脆的咣當聲,在空曠的戈壁灘上顯得格外的悅耳;遠處的群山像一位位飽經滄桑的老人,精神矍鑠地挺立著胸膛,似乎對眼前的這一切已經司空見慣;氈包裏升騰起了一縷縷的炊煙,在白色的世界裏撐起了一片藍天,讓置身曠野的人兒平添了幾許溫暖;柵欄裏的羊蜷縮在草堆裏哞哞地叫著,馬兒正在空曠的雪地裏遊走,不時發出一兩聲長嚎;沉寂的天空似乎被刺破,散下無數碎瓊亂玉般的雪花,一個銀白而空靈的世界就這樣在變幻中誕生!
那嗚咽流淌的河邊孤零零地躺著一個小水文站。房頂上堆滿了棉絮般的絨絨白雪,壓得房梁喘不過氣,不停地發出吱吱的聲音;簷上掛滿了晶瑩剔透的冰淩,在冬日的陽光下顯得格外耀眼;白楊樹上黑壓壓的一片,不時傳來陣陣低沉的哀鳴;我置身在如此黑白的世界裏,心裏一陣亮,一陣黑,個中滋味卻無人能知曉?
推開被積雪堵得嚴嚴實實的院門,踏著足膝深的積雪,背著沉甸甸的工具箱,扛著鐵鍁向河邊走出。河麵上流動著一堆堆尚未融化的冰雪,清冷的河水在幽咽地流淌,如同一位病重的老人。
取回水樣,我呆呆地站在拉索橋的吊籠旁癡癡地望著孤冷的對岸。那堆滿厚厚積雪的公路像一條白色的玉帶似的橫臥著。此時此刻,我失望的心,像那橋下的河水一樣清冷而躁動。我自以為是了解這條河的,因我天天在周而複始地記載著他的水溫,他的流速,他的冰凍期,他的含沙量。
早晨,我摸摸他的脈搏;中午,我望望他那綠藍色流動的眸子;黃昏,我聞聞他那浸染著雪蓮花香的氣息;晚上,我打探著他的溫情冷熱;我就這樣像嗬護自己的情人一樣嗬護著他,我似乎與生俱來就是為他而生的,而他似乎也終生注定與我生生相息!
對於一個遊離了靈魂的人來說,這一條冰冷而溫熱的河,應該是能算作我知己中的知己的。心悶了,我可以依偎在他的岸邊,將心中的鬱悶傾瀉;思家了,我可以摘一朵雪蓮花揣入他的懷裏,讓他悄悄帶走;傷情了,掬上一捧清涼的雪水為自己降溫;心慌了,可以靜靜地坐在他的旁邊聆聽他那搏動的脈搏。
在人生的困境裏,有這樣一條相知相伴的河,也可算作是人生不幸中的大幸!我的悲情、我的人生失意、我的孤寂冷漠、總算得到了及時的承載,心靈總算有了一個出口。然而,這條冰冷而溫熱的河與我心中那日夜流動的河,又將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相融呢?
雪花依然在飄著,似乎天空中有無數個精靈在跳動,對麵堆滿積雪的公路仍然像塵封千年的冰山一樣沉寂。這時,雪地上反射出來的陽光羞赧地露出了半張臉,白光刺激著我的雙眼。眼前的雪花頃刻幻化成了無數朵盛開的雪蓮,一匹粉紅色的駿馬在花叢中飄然而來,馬背上傳來了玲瓏般的笑聲,馬鞭在那個叫做天山女神的姑娘手裏甩出了一道道美麗的弧線。我的心熱了,搭上她的手,迅捷地跨上了那粉紅色的馬,很快消失在花海中……
那條河依然在流淌著,流向了大漠的深處,給冷漠的自然送去自己的甘露和乳汁,而我心的荒漠又將有誰來滋潤呢?
雪停了,冬日的陽光慵懶地照著,咣當咣當的鐵索聲打破了這空靈的世界,盛開的雪蓮不見了,粉紅色的馬消失了,而那個天山女神從此烙進了我枯寂已久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