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教學樓的後麵有一座小土山,山上有一棵百年古樟,枝繁葉茂,整個樹形就像一頂墨綠的巨傘!
古樟的樹幹粗壯而蒼老,大概三個人也難以合抱,在主幹離地三個人高的地方分岔出六根枝杈,它們成弧形彎曲,就像這頂巨傘的六根傘骨。
我所在班級的教室與古樟相距不過五十來米,樹的幾根枝條在微風吹拂下窸窸窣窣地摩挲著窗玻璃,拂拭著上麵的微塵,我的心也跟著亮堂和透明起來,開始收斂起怒目圓睜的雙眼,用手輕柔地摩挲著趴在桌子上涎水直流的酣睡如小牛犢的學生,他則睜開惺忪的眼睛旁若無人地直視著我,似乎嫌我打擾了他的雅睡。但四目相對中,他被我溫柔如火的眼神所軟化,便快捷地將視線轉向了窗外,很快,在他的心裏閃過一瞬的咯噔,於是利索地將身子坐正。
又一陣窸窸窣窣的摩挲聲,我微微地笑了笑,心裏已愜意如花,便若無其事地走開,一邊聆聽著天籟般的窸窣聲,一邊繼續著我的課程。秋風瑟瑟,落英繽紛。課間休息的鈴聲清脆地響過,我靜靜地佇立窗前,直望著窗外那頂墨綠的巨傘,在秋日陽光的照射下,綠中透黃的樹葉正婆娑起舞,不像翩躚在天空中,而像靈動在我的心裏。那六根枝幹正畢恭畢敬地向地麵鞠躬,枝梢輕柔地撫弄著大地,親近著泥土,是那樣的虔誠而溫馨,就像兒子撫摩著母親佝僂的後背,就像兒子一篦一篦地梳理著母親稀疏的白發。
就在這一瞬間,窗旁的我心裏稠稠的,眼裏酸酸的,一種難言之忍,一種愧疚之情潛滋暗長著。曾幾何時,母親含辛茹苦地哺育著我,把我從一棵嫩苗培育成參天大樹,我卻遠走高飛了。
耳際掠過一聲聲枝梢輕撫地麵的呢喃,我在想,生活中如我之輩應該不在少數,當他們能獨擋一麵,直上藍天後,是不是也會數典忘祖,將曾經肥沃過自己的大地丟之腦後!
一陣微風漫過,枝梢輕柔地滑過地麵,我的心又是一陣震顫,閃過一瞬的醍醐。
樹猶如此,人何以堪!現實的西洋鏡裏變幻出的是物欲籠罩下的恩將仇報,反目無情;情感迷霧下的虛情假意,逢場作戲;名利場上的沽名釣譽,勾心鬥角;生意場上的爾虞我詐,男盜女娼;以及圈內圈外霧裏看花的欺世盜名和撲朔迷離的潛規則。可見,能像這棵古樟一樣至死不忘親撫大地的恐怕已寥寥無幾!
秋風蕭瑟,樹葉婆娑,小鳥嘰喳,望著這頂墨綠的巨傘,我心潮起伏,我和我的學生本該是魚水的關係,本該是古樟和泥土的關係,本該是教學相長的關係。按理說,我是他們生命之根紮根的大地,是他們生命的觸須延伸的土壤,是他們巨擘雲天的底座,但何以演繹成了如此深的鴻溝?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大地嗬護著古樟,古樟親撫著大地,我是願意他們吸收我的全部養分和智慧的,我是願意為他們遮擋風寒的,我是願意為他們支撐出一方直上青雲的天空的。但是,他們何以要把我當成一位隻知嘮叨的老太;一位抱殘守缺,不解風情的老朽;一位壓抑他們根須的堅硬的石頭。古樟和大樹尚能如此,我和我的學生何以不能?
煦暖的陽光反射在我的身上,溫暖著我的心靈,我俯仰窗下,看到古樟旁的石凳上正坐著兩個女學生,她們正無所顧忌地喁喁私語,間或傳來一陣玲瓏般的笑聲,正不時地驚動著樹上的大群小鳥,一陣簌簌作響後,樹葉便紛紛點點地飄落,為大地鑲嵌了一塊塊的金片,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無數的光斑,若隱若現地閃爍在這對女學生的臉上。恍惚迷離中,我儼然感到,我已不再年輕,世界該屬於她們了。因此,我殷切地希望他們能長成一棵參天的大樹,一棵就算巨擘雲天,卻依然不忘親近泥土的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