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伊始,我被分到一所鄉村中學任教,這是一所有著六十年曆史的完全中學,校園坐落在山丘之中。當時的學校沒有圍牆,青翠的綠色就是它天然的圍牆,像一道道屏風似的為它遮蔽著風雨塵埃。
校園麵積很大,校舍均依山就勢而建,錯落有致,灑脫自然,不事雕飾。最吸引人的莫過於成三足鼎立參天而立的三棵古樟,枝繁葉茂,綠葉婆娑,像一個天然的涼亭。三棵古樟籠合著的空間就是學校的燈光球場,無論寒冬臘月,還是炎炎夏日,這裏往往是學校最熱鬧,最生機勃勃的地方。
在它二十米遠的地方,是學校的一口大魚塘,麵積約三百平方米,有一個標準足球場那麼大。四周是雜草叢生的土堤,上麵是一排排的綠柳。青青柳色,遠看如煙,近看似霧,曼妙而多變。池水裏倒映著一棵棵依依楊柳,像無數霓裳女子踏著淩波微步在翩躚起舞。
池塘的中間有一條土堤,將池塘兩分天下,土堤下有兩個紅磚砌成的拱形的洞,是魚兒來往穿梭著的通道。池塘裏養著許多的鯉魚,那種鯉魚跳龍門的景象時有所見。那時的我就像這跳出龍門的鯉魚,快樂、自在,活力四射,把全部的心思和精力都花在學生身上。唯一的消遣就是圍著池塘徜徉,看日出時靜若處子的池塘,聽日落時魚兒的呢喃,賞夜幕時月色下的柳影。
寒來暑往中,我都能在這口池塘上看到自己心中的美景。春曉時,米粒大的柳芽招惹來春色,跌宕著我的心靈,我的性情也因此而變得活潑、開朗,如同早晨八九點鍾的太陽;燃情夏日時,魚兒跳波幻化絲絲漣漪和靈動的心扉,我因此而變得熱情奔放、張揚、自信;秋風秋雨愁煞人時,明鏡似的秋水,照徹著我的靈魂,我因此而反躬自省,無情地解剖自己;梅花傲霜鬥雪時,冰淩相擊的天籟之音縈繞於耳,演繹出我生命的樂章,我因此而醍醐灌頂般地皈依於淡定與安逸。
在這段歲月裏,我與學生的關係就像這口大池塘裏的魚水之情,他們的一次缺課,他們的一個眼神,他們的一聲歎息,他們的一次淘氣,都是我心靈之譜的音符,我經常用自己的心弦為他們伴奏;而我的玫瑰花香,我的尼古丁味,我的發型,甚至一個微笑,一個噴嚏都是他們日記裏的一瓣心語,是他們卡片裏的一聲祝福,是他們被窩裏的一次竊竊私語。
與其說是我的開明、激情、學識、敬業感化著他們,不如說是他們的純真、熱情、爛漫催化著我。
我無疑成了他們心中的柳色池塘,他們無形中成了我心靈之塘中遊走的魚兒。
在這些忙碌的日子裏,我就像這口不受世俗塵垢汙染的池塘,不打麻將,不閑逛,不用擺著臉孔裝模作樣地如黃世仁般理直氣壯地卻又心虛地去收取各種名目繁多的雜費,不用像稽查警察一樣對學生請假一查三代,不用大快朵頤地酒肉之後拍著胸脯向家長說“包在我身上”,更不用應付花樣繁多的教學教研檢查而讓學生成為我手裏的木偶,不用像高級保姆似的一手端著飯碗一手握著尿布濕,不用天天想著兒子票子房子車子位子。而是一有空閑就看看教學雜誌,搞搞家訪,或攜紅提綠地遊走山間田野,享受田園野趣,或吟詩作對或猜猜燈謎或漫遊書海長廊。
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就這樣,春天,我如池水般蕩漾滿懷;夏天,我如池水般翻波湧浪;秋天,我如池水般明亮如鏡;冬天,我如池水般內斂蘊藉!
時過境遷,先是為了加強安全管理和防止學生外出,學校修建了高高的圍牆,並且幾度加高,自然的綠色被活生生地堵在了圍牆外,圍牆外的鳥可以盤旋飛翔於校內校外,學生卻隻能如困獸般困守在校園裏;為了美化校園,池塘的土堤也被砌成了一道道的水泥堤;為了發展教育產業,池塘邊上蓋起了校園工廠,汙水滾滾流入。
久而久之,池塘裏的水被嚴重汙染,清澈的池塘變成了臭水塘,池塘裏的柳影不見了,師生結伴散步的倩影不再了,魚兒戲波的情景鮮見了!
嗚呼!昔日魚水情深的活水塘成了名副其實的一潭死水!昔日人人喜歡徜徉於斯的池塘美景成了人人唾棄的臭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