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泉怏怏地靠在柔軟的沙發裏，手肘撐著扶手支住下頜，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梅姨媽的數落。
“你太沒用了！這是第幾個了？都被你談崩了！要想攀上有錢人就得放得開，做得徹底！像姨媽這樣現在不就過得很好？你媽媽把你托付給我，我也是在盡心盡力地教你，可你也得開竅啊！你聽見我說話了嗎？”
韓泉有氣無力地回答：“聽見了。”
“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我覺得他們都不是真心想娶我。”
“我的姑奶奶，你得讓他們覺得離不開你他們才會娶你呀！你不讓他們嚐到甜頭他們怎麼會喜歡你呢？”
“非得這樣嗎？”
“非得這樣！有錢人不會放下身段來追求你，你得學會黏著他們。”
韓泉歎氣：“我很累。”
“你想住豪宅吧？”
“想。”
“你想穿名牌時裝吧？”
“想。”
“你想什麼工作都不用做就可以天南海北地到處去旅遊吧？”
“想。”
“你什麼都想還怕什麼累呢？這些都需要錢啊！”
“我自己掙不可以嗎？”
“你掙得到嗎？從一個小鄉村裏出來，既沒有高學曆也沒有高智商，你去哪裏掙？哪裏有你好掙的錢？別傻了，像姨媽這樣嫁給你有錢的姨夫不是什麼都有了嗎？”
“可姨夫常常不在家。”
梅姨媽哼一聲：“這樣我才自由。”
韓泉不吭聲。
梅姨媽擺擺手，說：“不說了，過幾天有一個聚會，你打扮得漂亮點和我一起去，我介紹汪經理給你認識，他還沒結婚，條件很好，你不要再搞砸了。上次你從酒店裏衝出去害得我被罵一頓，生意差點泡湯。”她走了幾步突然轉身，“還有，也不許像這次這樣無緣無故打退堂鼓！真是莫名其妙嘛，那個段之介是最適合你的人選了，他有哪一點不好你非要退出？行了行了，我也不想知道原因，總之這一次再出問題我就不幫你了，你還是回鄉下種田吧。”
“好的，我明白。”韓泉的頭點了又點。
“我想你也不想回鄉下去吧？”
“不想、不想！”韓泉的頭搖了又搖。
“不想就好好地跟我學，你幫我我也幫你。”梅姨媽扶著腰款擺生姿地走上通往二樓的漂亮扶梯。
韓泉摸摸自己的臉自嘲地想：這才是重點，我年輕漂亮的臉蛋可以為你吸引更多的生意。不過，梅姨媽說得對，她不想回鄉下去虛度青春，她盼望做個有錢人，既然自己能力不夠，那麼婚姻就是她最後也是最好的砝碼了，隻是她現在還沒有習慣去運用這個砝碼，有什麼東西在抵觸著，讓她力不從心。
想來想去，心情沉重起來，她又渴望出去遊蕩遊蕩，好讓遊蕩的疲憊連煩惱一同卸去。
穿上棉襖，戴上羊絨帽，走出因為開著空調而暖意融融的屋子，韓泉驀然發覺天空中正飄著零落的雪花，雪片大而潔白，使這個寒冬陰冷的早晨忽然明朗起來。“哈？雪耶！”她趕緊摘了手套光著手去接，雪片在她掌心化成水，她興奮地張開雙臂，“快下啊！下大一點啊！”從小，她就不得了地喜歡雪天，白雪皚皚的一片，純潔得叫人入迷。
好似回應她的呼喚，雪花慢慢稠密，從高遠的空中悠然飄落，每一片都是一個秘密，無聲的、優雅的、微笑的、也是溫暖的，韓泉常常感到雪是有溫度的，冰冷的溫度。風為它們淺吟低唱。
她癡癡仰望天空，忽然想到了尹川，他的臉也常常是這樣無聲地、優雅地、微笑地、也是溫暖地望著她，她忽然很想很想讓他知道她是多麼喜歡雪；多麼喜歡雪天打雪仗、堆雪人的快樂。於是她笑了，在漫天飛舞的雪花中奔跑起來。
她想他一定能夠理解，就象他能夠陪著她在深秋的冷空氣裏滿大街尋找冰淇淋一樣。
已經有一段時間沒等到客人了，這麼冷的天氣大家都願意呆在有暖氣的房間裏而不輕易外出。尹川搓了搓手，習慣性地抬頭望天，忽然發現幾片白色的花瓣隨風旋轉著飄落，他一愣，跑下台階。
下雪了！
他很高興，因為一場雪之後往往意味著接踵而至的晴朗。
雪越來越大，尹川回到台階上，靠著門柱悠閑地看雪花飄落。
“嗨！”
身後猛然一聲脆喊，尹川心內一抖，訝異地回頭。
韓泉頂著一頭一身的白絮站在洋洋灑灑的雪花中，臉頰通紅，眉目如畫，團團霧氣隨著她不穩定的呼吸在嘴邊飄散。“你在看雪嗎？”她問，聲音似乎也隨著風飄了起來。
“是啊，下雪了。”尹川強迫自己移開視線，“你怎麼會來這裏？”
“我嗎？”韓泉跳上台階，摘下帽子拍去上麵的雪，“想看看雪。”
“要我幫你嗎？”
“什麼？”
“你身上還有很多雪。”尹川指指她的肩膀。
“好啊，用帽子拍。”
尹川接過她遞來的帽子，邊輕輕拍去她肩頭的雪粉邊問：“你很累？”
“我跑著來的。這麼冷的天氣除了你恐怕沒人願意陪我看雪了。哎呀，真不好意思，我也沒問你就自己下了結論，我得先問問你，你願意陪我看雪嗎？”
尹川依然拍著她身上的雪，不很肯定地問：“真的沒人陪你嗎？”
“是啊——”韓泉可憐地歎息，“每個人都那麼忙，要是你也沒時間我就一個人看好了，沒什麼關係的，反正我總是獨來獨往。”
尹川把帽子還給她，沉靜地說：“我快下班了，你願意的話就等等吧。”
韓泉快活地一拍手：“這麼說你答應了？”
“不會引起什麼誤會吧？”
“不會！什麼誤會也不會有！我就知道找你是對的！你真是個好人！我去旁邊等你。”
“你就站在這裏好了。”
“會不會打攪你工作？”
“隻要不跟我說話就不會。”
“好吧，我會安靜地閉上我的嘴巴。”她果真閉上嘴巴，安靜地靠在柱子上。
尹川也安靜地站著。
一直都沒有客人，他們就這樣安靜地站在柱子的兩邊，想著自己的心事，誰也不看誰。然而，他們都強烈地感覺得到對方的存在，隻是不知道對方也同自己是一樣的情懷。
下了班，尹川換上便服和韓泉一起走在依然飄灑的雪花中。
“你喜歡雪嗎？”韓泉期待地問。
“說不上有什麼特別的感情，隻是認為它是天氣的一種。”
“就這樣嗎？”韓泉有點失望。
“你喜歡？”
“嗯，非常喜歡。”
“女孩子總是多愁善感。”
“雪多美啊！再下一會兒就可以堆雪人、打雪仗了。”
尹川啞然失笑：“原來你是因為這樣才喜歡雪的，如果是這個原因那我也喜歡雪。”
韓泉驚喜：“你也喜歡堆雪人、打雪仗嗎？”
“很多人都喜歡。”
“你童心未泯。”
“你才是這樣。”
“這樣有什麼不好？保持一顆童心才能永遠年輕。”
“所以你看上去很快樂。”
“是嗎？”韓泉聳聳眉，“那也不錯。”
尹川聽出她聲音裏的嘲弄，探詢地看著她的眼睛。
韓泉轉開臉，歡叫著跑上前：“快來啊！這裏已經積了很多雪了！可以開始了！”
前麵是一大片平坦的圓形廣場，已經有一些貪玩的孩子在廣場上的雪堆裏激烈地展開戰鬥。
韓泉加入了其中一方，另一方立刻喊叫不公平，準備罷戰，尹川混入他們中間說：“我加入你們，這樣就公平了。”
因為有大人的參與，孩子們玩得更起勁，一時間，廣場上雪彈飛來飛去，喊叫聲、驚叫聲、歡叫聲不斷，同時也吸引了更多的行人加入，戰鬥愈演愈烈，廣場上也越來越熱鬧，人聲鼎沸。
雪不知什麼時候停了，廣場上混亂的戰事還在繼續，人們走了一批又來一批，尹川和韓泉一直在互相攻擊。
戰事混亂到無章可循時尹川和韓泉滾進了一個戰壕，他們守在同一個雪堆後，不管哪個方向，見到人影就甩出一顆雪團。尹川百發百中，韓泉常常落空，相同的是他們都高興得不得了，尤其是韓泉，興奮起來手舞足蹈、又笑又叫，活像個小瘋子。與其說尹川是因為打雪仗感到快樂，還不如說是韓泉的快樂讓他滿足。而從沒見尹川笑得這麼帥氣這麼開朗又這麼燦爛的韓泉也受到鼓舞而玩得更加投入。
互動的快樂能讓人有飄飄欲飛的感覺。
“我不行了，沒力氣了。”韓泉靠著雪堆癱坐在地上，連笑的力氣都沒有了。
“好，”尹川躲開一顆飛彈，蹲在韓泉身邊，“你休息一下，然後我們去廣場邊上堆雪人。”說完，他又忙著戰鬥，一顆雪團就要擊中驚叫的韓泉時他伸手急速拍開它。雪團飛散，他們相視大笑。
韓泉一躍而起：“好了，我們走吧。”
“動作要快。”尹川抓住韓泉的衣袖，健步如飛地拽著她，他們一起使勁跑出戰鬥圈。
“你跑得太快了！”韓泉撐著膝蓋喘氣。
“你再休息一會兒。”尹川說著，已經蹲在地上開始滾雪球。
“等一下……”韓泉坐在地上擺手，“等我一起嘛，一個人玩多沒意思。”
“好吧。”尹川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坐下來。
“你的體力真好，玩了這麼久也不累。”
“我喜歡運動。”
“我喜歡玩。你當運動是玩，我當玩是運動，差不多吧？”
“隻要效果相同就行。”
“你真好說話。好了，我們開始吧，你滾雪人的身子，我滾雪人的頭。”
他們同時起身，各自忙碌，雪球在他們的推動下越滾越大。
韓泉看了尹川一眼，看到他滾的雪球的高度超過了他的膝蓋，立刻興奮地奔過去：“我來幫你！我來幫你！我們要做個超級大的雪人！”
他們並肩推動雪球，默契合作，雪球漸漸高過了尹川的腰部。
“行了，”尹川說，“這麼大可以了。去把你滾的雪人的頭拿來。”
“好的，我早就準備好了。”
韓泉喜滋滋地把她滾的雪球捧來，一比較才知道她滾的雪球實在是太小了，和尹川的雪球堆在一起隻會組合出個比例失調的怪物。韓泉尷尬地笑：“嗬嗬，光顧著幫你滾了。”
“沒關係，再把它滾大點。”
韓泉聽話地把雪球放回雪地裏，滾了一陣拿過來比比，再滾一陣又拿過來比比，尹川看著她，覺得他認識的韓泉又回來了。
“你瞧，合適了吧？”韓泉得意非凡地把滾好的雪球送到尹川麵前。
“可以了。”尹川興致勃勃地把雪人的頭安好，“挺不錯。”
韓泉惋惜：“可惜沒帶胡蘿卜、紐扣什麼的，最好還有帽子和圍巾，身上插個破掃帚，那就完美了。”
尹川不說話，細心地在雪人的頭上描繪五官，雪人很快有了簡單的眼睛、鼻子和嘴巴。“這樣行了嗎？”他扭頭問身後的韓泉，卻發現韓泉正傻傻地看著他，“你怎麼了？”
韓泉一愣：“沒有！”
“你在發呆？”
韓泉懇切地說：“我今天是因為心裏不高興才出來找你看雪的，你卻什麼原因都不問就答應了，你真是個好人！有你這樣的朋友很幸福。”
尹川微微一笑：“我們是朋友。”
韓泉很開心：“謝謝你！我今天很快樂，什麼煩惱都沒有了。以後我再碰到不開心的事情還可以來找你嗎？”
“可以。”
“我想請你吃飯。”韓泉說完，嗬了嗬手。她的手凍得紅紅的。
尹川很想握住她的手幫她暖暖，但他不能。
“不用了，我該回去了。你也早點回去，衣服都濕了，早點回去換身幹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