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座在燃著紅彤彤爐火的亭子裏,忽視隨著淡淡輕風而起的白紗,隻是愣然的看著石桌之上的皺巴巴的一張紙,一張畫著人臉的畫紙,一張畫著她的臉的畫紙。隻是那帶著淡淡哀愁的臉上抹了一大片的墨跡。
“唐卿鸞,你何必挾恩相報呢,遊離於你不過一時感激,也是你該報答我兒之時了!”
“夫人,當日將軍的確是說過‘髒了便是髒了,任你如何也還不得原’這樣的話,還叫小的將您的畫像丟了,免得看得心煩。”
盯的越久,心底越氣,猛然一個揮手,將那輕薄紙張會落在地!扭身離開!
她自是知道遊離於她不過是感激,自是知道他的心底,她總是不幹淨的,是她貪戀了,貪戀他的溫柔,貪戀他的懷抱,貪戀在這樣的時刻裏,有他的陪伴!既如此……她不是已然與他分離了嗎?怎的還要這樣狠狠撕裂她的心頭之傷?
尚不及將眼角淚痕抹去,尚不及回憶他離開這一日來的相思,頸間已然忽起了一絲涼意,驚她不敢稍動。微垂的瞳眸劃過她朱紅的衣裙,終是見到了那不屬於她的色彩。
“我的六小姐,沒想到會有今日吧?”溫文的嗓音原是聽了不知多久的,從來知道於人不可盡信,卻偏在此時失了防備,
卿鸞毫不掙紮,微微垂首輕道:“不想我這小小的淩雲書齋,當真是臥虎藏龍啊。一個文質彬彬的夥計卻也是小看不得。”
那持著匕首的男子——淩雲書齋前廳待客的夥計淡淡一笑:“六堂姐……”
六堂姐?卿鸞一震,頸上一痛,頓覺絲絲熱流順著頸子滑下。瞳眸微眯,等著他接續說道。
“六堂姐你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爺爺雖將這書齋交與你姐弟,可畢竟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雖說你已不是鳳家媳婦,可心思畢竟難猜,而十二堂哥雖是爺爺的嫡親孫子,可是……”
不待他再說,卿鸞已是明白,自十年前那月下一晚,十二如蟬般潛伏,十年來韜光養晦,在唐家眾人眼中乃是癡傻的很。爺爺會有此一防,也不奇怪,隻是……
“你又是?”
“九。”
“五叔的兒子,記得當年五叔去了南疆接管米行生意,你當時不過四歲,如今……長十二歲,二十一啊。小小年紀竟能在我身邊隱藏半年之久,不被發覺,難得,難得。”
“六堂姐過獎了,我也沒想到那個唯唯諾諾的堂姐竟能得米夏至高的悅晟王爺賞識,甚至嫁給了驃騎將軍……”眼微微一眯,正見那拂落在地的染墨美人圖被風輕吹,嘴角微勾,嘲意盡現,“更沒想到落得現在這般下場。”
卿鸞麵色驟冷,寒聲問道:“你欲意為何?為大伯報仇?”
“堂姐把唐家親情看的重了些吧,報仇有何用,雖不想承認,但唐家子孫的確是沒什麼開疆辟土的本事,與其掌了唐家的權,卻看著家道中落,還不如讓你這聰明絕頂的堂姐為唐家出些力,我等也好過的安心。”
留她為唐家賣命?!她豈能甘心!
卻聽那唐九笑道:“我等早已料想到你是不會乖乖的為我們掌理唐家,但是……十二堂哥是你的弱點……”卿鸞心驚,忽憶起那日大伯倒在血泊之中,自己也不過時剛剛跨進西苑,算起來那時離那房間最近的就是自己,怎麼她剛起門扉,他們這些遠遠地在下人房的仆役小廝就趕到的,當場將十二抓個正著,甚至沒等有人開口,竟已經有日主動報官了。
“你……”怎麼做到的?早猜到了十二或是她必然會有此一舉嗎?
“堂姐,你隻有留在唐家對我們才好,也隻有留在唐家才對上麵的人好啊。”
上麵?德昭帝!
“是嗎?原來如此,我還猜想,唐家有誰能想到這樣的方法呢,原來竟是執掌天下的人啊。”眼略帶著迷離,苦澀在心底發酵,
“堂姐……”帶著諷意的話語尚不及說出,卻見輕風吹起白紗,忽隱忽現的竟是——鳳遊離!
遊離,正是遊離。卿鸞趕他離開,他所去之處不是別的,正是那關押著十二的牢房,他隻身闖牢,驚聞十二被毒乃是卜池暗中所為,他怒極,硬是劫了十二出牢,卻不想回來才剛踏進這清冷小院,便聽得卿鸞與人交談的聲音。
那聲音說不上熟,卻也知道乃是淩雲書齋的小廝。
他們交談極淡,縱他耳力不錯,卻也聽不分明,才想走近,卻萬萬想不到,透過層層紗幔,竟見那文質彬彬的年輕男子將冰冷的利刃比在卿鸞頸間。掌心本已凝聚真氣,隻要一掌擊出,那男子必死無疑,他本也是要擊出的,可翻飛的紗幔驚見她頸間絲絲紅痕,手卻不由的頓住,那絲絲血跡刺了眼,那麼近的距離,縱他再有把握,也怕傷了她啊。
掌心真氣不泄,隻輕跨上亭子,立在白紗之前。
“鳳將軍……”遊離能成為驃騎將軍,自然武藝也是錯不了得,唐九微驚,將比在卿鸞頸間的匕首更用了力些,“止步。”
冰冷的尖刀比在頸間,她的眼淡淡的望著對麵的遊離,看著他微眯著的眼。
“小廝?”遊離輕問道。
“唐九。”
“唐九?”他微微低吟,轉看向卿鸞,卻見她麵目清冷,隱隱帶著怒氣。遊離眉頭微皺,垂下頭,遮住滿目怒火,掌中真氣依舊凝聚,半晌才道,“你這是做什麼呢?”
唐九見遊離當真止步不前,心下暗喜,麵上卻是不動,微微一哼,道:“將軍,天涯何處無芳草,我這六堂姐如今……如今怕是和將軍不再相合吧?更何況將軍於她不過是感激,感激而已,何必當真,還請鳳將軍速速離去,依舊做你的堂上之臣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