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身姿神似,曼妙若輕舞,一招一式之間優雅柔和,不見風波。兩人輕靈飄飄,往往沾衣即分,但舉手卻招招去往要害,不見一絲遲疑,狠辣險毒,如赤漠之上的紅蠍,隻點致命之處。
四周觀戰的人大多沒見過所謂武林人士的武功,看著二人飄忽的招式大汗淋漓。
這就是江湖嗎?一轉身,哪怕再飛逸優美,都是生死。
看不明高低,二人忽遠忽近地周旋,寒風陣陣,讓人從頭虛冷到了腳底。
又是彈指一瞬間,兩人風格再換,疾風勁掌,風卷雲湧,正麵衝擊,四掌接了又和,和了又分。
“砰砰砰——”
青石的地麵被轟開,板磚飛起,眾人再退。
如此凶險好久,眾人看不懂,但無法不看,直到“轟”的一聲傳來,震耳欲聾,響得人肝膽欲裂。
塵囂狂舞之中,紀疾風像失了線的人偶一樣,軟軟地飛了出去。
“爹!”紀情掙脫豐恒,驚恐大叫,幾近瘋狂。
藺無夏起身,飛躍如閃電,直直追上,雙掌翻動,拍在紀疾風胸膛之上,後者噴出一大口鮮血,“哐”的一聲砸在街對麵的斷壁殘垣中。
隻有紅色的血,在空中飛濺,塗抹了眾人眼。
藺無夏輕盈落地,看向街對麵。而那裏,再無聲響。
她轉身,神色麻木漠然,對紀情道:“他死了。”
紀情聽了,停止痛哭,愣愣看著藺無夏。
然後,她衝向藺無夏,撕扯捶打著,尖叫著:“我要殺了你!”
藺無夏一抬手,紀情飛離了出去,軟軟落在地上,她對她說:“你可以報仇,但要等你有本事。”
像她,苦等了多少年,發了狂似的練功,劍走偏鋒,耗損了心脈,才換來今天的武功。像她,鍈入渾水,介入朝廷紛爭,甘願做人棋子,才能接近紀疾風,讓他一無所有,一敗塗地。
她知道冤冤相報何時了的道理,但是失去至親,如何能放得下?她不是大徹大悟之人,學不來那對她來說太過虛假的灑脫。
所以,她不怕別人來報仇,隻要有能力,她奉陪。
聽起來有些傲慢,但這就是現實。
紀情變得呆滯,豐恒不忍心,輕輕搖動她。
她一個激靈,眼神突然變得清澈。
她從地上站起,越過藺無夏,越過嚴王,越過其他人,走到街對麵,徒手扒開壓在紀疾風身上的磚瓦,將父親的屍體抱了出來。
她一個弱女子,很吃力,可人們隻是看著,沒有人有資格插手。
她靠在父親尚溫熱的身體上,輕輕說:“你看你,追權奪利,到頭來又剩了什麼?你對哥哥姐姐們來說,或許稱不上好父親;但我看來,你卻是世上最疼愛女兒的爹。”
她幽幽將目光轉向藺無夏,道:“我會報仇,我絕對會報仇。”
藺無夏淡淡道:“我等著。”說完,她轉身,抽了地上的映雪刀。
映雪刀,映雪,飲血。可最終隻是笑看江湖。
她靜靜往回走。
走到一直默默注視他的豐恒麵前,“哇”地吐出血,染紅了他的前襟,然後昏在他的懷裏。
“真是,一睡就不醒了,她當她是豬嗎?”
“呃……藺大人……這個比喻有點不恰當。”
死老哥,背後罵她。她是豬的話,那他不就是豬哥大?
藺無夏感覺床尾沉了下來。
臭老哥,他也坐在床上幹什麼?不要搶恒哥的位置啦!
果然,豐恒要起身,被藺博雅製止。
“坐下,我們好好談談,不當我是丞相,也不當你是王。”
有什麼好談的?恒哥又不是犯人,用得著審問嗎?
“建安王準備什麼時候回建安?”單刀直入,藺無夏覺得這刀是插在她的心裏,讓她心疼。
豐恒沉吟一下:“看東道主了,不過嚴王應該會馬上安排的吧,畢竟情況緊急。”
“說的也是。”藺博雅頓了頓,“不過,無夏是不會跟你一起走的。”
他說得篤定,仿佛他就是藺無夏一樣。
實際上,確實。
她瀟灑自由慣了,無法跟著他去建安做王後;而且,她無法拋下赤雪門和她的家人。
同樣,她也無法去要求他。他有他的誌向,他要成為最聖明的王,就像她無法放棄江湖一樣,要他放棄同樣殘忍。
不甘心,好不甘心,好不容易兩情相悅,可是卻無法在一起。心裏感覺到無力,但又無法強求,若真強求了,即使在一起,二人也不會快樂吧。
她微微睜開眼,從眼縫中看他側麵的麵容。
他不若哥哥和嚴瑛王爺俊美,但仍是雋秀俊朗,他身上有著常人不及的霸氣與傲氣,畢竟他是王,把他擺在常人之後,他仍是一身王族的貴氣。可是,她知道在這樣的麵容之下,有著怎樣溫柔的性子。
自己不是就是看上他這點嗎?有點正經,但溫柔如水,特別是對她。
她緊緊閉上眼睛,鼻子有點酸。
豐恒好久之後才道:“我知道,我不會逼她,就像她不會逼我一樣。”
她的心細細地抽動,又甜又澀。
藺博雅靜靜看他,末了,才開始說話,語氣有點懷念又有點憂愁。
她從未聽過哥哥用這種口氣,不覺仔細聆聽。
“她八歲的時候,我把她帶回了薑寧;一年之後,又送她到赤雪門學武。我早就知道她身份,若說沒私心,大概全天下都說我在騙人吧。但……”
話語中的憂愁成了輕快的愉悅,“她姓了藺。你懂嗎?”
豐恒動容,“懂。”
溫暖。她記得年關時,大冬天的時候,老哥搓著她的手,問她感覺,她就是這麼答的。
她不禁感激上天——讓她姓了藺。
藺博雅繼續說著:“她這個人,外表看起來嘻嘻哈哈的,其實性子比誰都冷,我當初見到她的時候,明明隻是一個八歲的小孩,但清冷得過分。她本名嚴冬,因為我覺得太肅殺,所以取了一個“夏”字,希望她能熱烈一點。沒想到她居然變成這副德行,雖然依舊對不在乎的事看都不看一眼,但一旦她認為是重要的,拚了命都要保護。”
“因為她在傾盡生命保護,所以身上沉重異常。可我們這些人啊,虧她那麼在乎,竟不肯將擔子分給我們一點。但隻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