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五章 妾擬將身嫁與(1 / 3)

日子仿佛過得波瀾不驚,玉哲心中卻是越發的著急不安起來。

東方離與那位靜陽郡主的婚事幾年前便已定下,聽說大婚的日子都已經擇了,就定在年底。

當然,她並無拆毀他人良緣的念頭,她隻是有些擔心一旦東方離成了親,她若想靠近隻怕就更難了。

來之前,阿爹的話都還記在心上,皇帝先前的那一番話亦不是全無道理。眼下她愁的,依舊是如何取得東方離的信任。而她最想得到的,其實是他的一個承諾。

無論如何,她一定要趕在他成親之前,達成心願。

氣候入了六月,戶外已微微顯出幾分燥熱。暖陽照得人昏昏欲睡,就在她幾欲合上眼睛的時候,門外似乎傳來動靜。

她凝起神思,側耳去聽門外傳來的說話聲。

“回蘇小姐的話,玉哲郡主這幾日身子不適,一直都在房中臥榻休息。”是紅映的聲音。

蘇小姐?會是誰?

另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語氣裏頗有幾分遺憾:“那真不巧,我見今日天氣這麼好,原還想邀請郡主一同去出遊呢。”

這聲音,她似乎在哪裏聽過。蘇小姐,難道會是——蘇宛然?

她迅速從榻上起了身,走過去拉開房門。

門外的人正欲轉身離開,見到房門打開,便停下腳步回望一眼,目光與她逢上,當下粲然一笑。

果真是她,東方離即將過門的妻子蘇宛然。

她來找自己,會是什麼事?闖上門來教訓一下她這個賴在她未來夫君府中的女人嗎?看那態度分明不是。

“我是蘇宛然,其實我見過你哦,當然那時候你並未注意到我。”蘇宛然笑容坦蕩。

紅映看在眼中,心中微微有些不滿。雖然說起來她才是未來的王妃,可是這樣闖上玉哲郡主的門前來,怎麼看都像是要示威似的。她方才故意推脫,卻沒想到郡主自己會突然將門打開。

“郡主,您身子還沒好,這樣出門當心又著了涼。”紅映衝她眨著眼睛,示意主人可以順著她的話將眼前的不速之客打發走。

玉哲搖頭道:“我已經沒事了。”轉向一旁的蘇宛然,不卑不亢地微笑致意,“蘇小姐,你好。”

蘇宛然雖然看出了她眼中的疏離之色,但也不放在心上。她原就是坦蕩個性,何況今日上門來找人,其實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談。

“難得今日天氣晴好,我便想到邀你一起去城中遊賞一番。你來京城這麼長時間,恐怕還沒有四處逛過吧?”

玉哲心中不免有些意外。想不到她這樣突兀地跑來找自己,僅是為了邀她同遊而已。無論如何,既然人家出言相邀,她也沒有拒人千裏的道理。

紅映在一旁對她打眼色,她則是淡然一笑,回道:“那就有勞蘇小姐了。我來了這麼久,的確哪裏也未曾去過,其實早也動了遊城的心思。”

蘇宛然一聽,麵露喜色。

“那咱們也別耽擱了,趕緊走吧。”

玉哲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衫,笑道:“我先換身衣裳。”

廣安城乃是幾朝古都,城中的繁華遠遠超出了玉哲之前的想象。

入京那一日她已是略有見識到,今日蘇宛然更是將她帶到城中最繁華的一條主街道上來。

街道很寬,兩側整齊地立著青牆灰瓦的房子。賣著各式物什的小攤和川流不息的行人將整條街堵得幾近擁擠,耳邊則是此起彼伏的叫賣聲。

一路走來,蘇宛然早已經自來熟地拉起了玉哲的手,拖著她從一個小攤跑到另一個小攤上,順道也買了一堆有用沒用的東西,統統丟給了身後遠遠跟著的相府護衛。

玉哲則是一臉好奇地看著許多在她看來新奇的小玩意,不時與蘇宛然交換意見。兩人年紀相當,隻半日不到她已經對蘇宛然撤下了大半心防。

她原以為身為相府千金,又是皇賜封號的郡主,這樣環境下長成的人多半有些嬌貴之氣,蘇宛然身上卻出乎意料瞧不見半分自負的態度,對誰都是笑眯眯的,看到侍衛一副可憐相地抱著她胡亂買下的胭脂花粉,沒心沒肺地哈哈大笑。

玉哲忽然有些羨慕她的自在與坦蕩。

在草原,她原本也過著這樣的日子,可是那樣的日子與她來說卻是一去不複返了。

“玉哲你瞧,這鐲子成色剔透,很漂亮吧?”蘇宛然拿著一對顏色通透的玉鐲,興高采烈地給她看。

“玉器我不太懂,不過這顏色看起來的確很漂亮。”她也忍不住湊過去看了一眼。

蘇宛然一聽她也說好,當下十分爽快地對老板道:“這鐲子我買了。”

身後的侍衛趕忙上前付賬,蘇宛然則是拿起鐲子,自己順手套上一隻,另一支則直接套到玉哲的腕上。

玉哲慌忙推辭:“這太貴重了,我不能要。”她方才見到付出去的銀子,貴得令人咋舌。

蘇宛然不依道:“我買它就是為了你我一人一隻的,你不要,我一個人戴著還有什麼意思?”

玉哲還欲推辭,她已經神采飛揚地朝前跑了去。

玉哲看著她的背影,心中浮起幾分思量。蘇宛然來找她肯定不是單純逛街這麼簡單,隻是她這樣坦蕩無偽的態度,反倒令她有些於心不安。因為,她至今還在打著她未來夫婿的主意。

蘇宛然的聲音自前方傳來,十分興奮:“玉哲你快來,前麵好像有熱鬧看啊!”

蘇大小姐平生沒什麼崇高的追求,就愛湊個熱鬧。而且來了興致,什麼不管不顧的事都幹得出來。

玉哲收起心裏的憂慮,笑著跟上前去。

沒想到前方的熱鬧還真是一場歡歡喜喜的熱鬧。

是一間酒樓掌櫃的女兒拋繡球招親,這在玉哲眼中自然是新奇極了。

草原上有敖包相會,中原年輕男女想求得緣分,原來還有這樣的形式。雖然形式不同,但意義卻是一樣的。

樓下早已經聚集了一大撥人。

蘇宛然拉著玉哲在人群裏擠來擠去,眼見擠不動,便回頭吩咐侍衛道:“你過來,幫我們闖出一條路來。”

可憐侍衛還抱著滿手滿懷的東西,也不敢違逆她的意思,一邊護著東西不能丟,一邊拚命殺出一條“血路”來。

玉哲忍不住道:“人家小姐拋繡球,我們兩個姑娘家又搶不得,擠到前麵去做什麼?”

蘇宛然理直氣壯地回道:“搶不得有什麼關係,擠到前麵去看熱鬧也不錯啊。”

躲躲撞撞,兩個人終於擠到了最前麵。

拋繡球的小姐尚未露麵,蘇宛然屬於那種閑不住的個性,於是四下尋望著打發時間。目光轉到街對麵一家酒樓的二樓靠窗位置,隨即停了下來,眯起眼睛看向窗邊那個悠然品茶的人。

想不到今日出門不利,居然會撞上死對頭。

他不好好在軍中待著,為何會一身布衣出現在這不起眼的茶樓裏?

那時她還記得,她使盡小計謀也未能讓他從軍中回來見她一次。而眼下看他的樣子像是在等人,究竟是什麼人才能勞得動他的身駕?

她倒真是有些好奇了。

玉哲見她神色不太對勁,低聲喚她:“你沒事吧?”

蘇宛然回神,笑應:“嗯?什麼?”

玉哲自然不知曉她的心思,指了指閣樓位置,“我是說,那拋繡球的小姐出來了。”

蘇宛然一掃眼底的沉鬱之色,興致勃勃地抬頭望了過去,隨即嘴巴一撇,老實不客氣地道:“長得馬馬虎虎嘛。”

旁邊的那一群男子卻早已經高喊著擺出躍躍欲試的陣勢。

蘇宛然眼睛轉了轉,生出一個捉弄的念頭來。

樓上的小姐將繡球執在手裏,四下望了望,眼睛一閉拋了出來。

蘇宛然牢牢盯準了那個紅球,突然一個躍身,伸手便將繡球攬進懷裏。眾人眼巴巴瞧著這大好的姻緣際遇被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黃毛丫頭搶了去,四周頓時響起一片唏噓聲。

玉哲也看傻了眼。想不到蘇宛然竟然也會武功,且亦是輕功了得。

蘇宛然將繡球搶到之後卻並未落地,反而一個回身旋轉,一腳便將球踢向街對麵酒樓的二樓位置。那一腳準頭不錯,繡球直麵而去,讓窗戶邊的那位年輕男子正好接了個滿懷。

這一邊,蘇宛然翩然落地,滿意地拍了拍手,扯高了嗓子衝樓上的那名男子喊道:“你自己懶不願出手,還好本小姐輕功不錯,才保住了你的這份好姻緣。”

年輕人並未開腔答話,而是側目望來一眼,目光淡然,卻擋不去眉眼間的沉穩威嚴之氣。

酒樓老板追蹤過來,連聲喊著:“是哪位摘得了我女兒的繡球?”

蘇宛然很配合地伸手一指道:“是他是他!老板你賺到了,你未來的賢婿真是一表人才啊!”

見樓上的人還是不出聲,便笑眯眯道:“怎麼不說話啊,難道您是驚喜過頭了嗎,師傅?”

師傅?

頑劣的徒弟還不忘繼續邀功:“師傅,我的輕功沒有退步吧?”

樓上的男子終於淡淡蹙眉,“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上來將你自己招惹的麻煩帶走。”

看呐看呐,身為師傅居然威脅可憐的徒兒。

蘇宛然頗有些不滿,繼續冒死道:“師傅,徒弟也是瞧您年紀一把,覺著也該為我找位師娘了,所以才勉為其難出手的。”

酒樓掌櫃遠遠望見樓上的人似乎器宇不凡,當下心中一喜,仰頭道:“既然公子對小女有心,老天又促成了這樁美事,賢婿你趕緊下來吧,喜堂都已經布置好了……”

樓上的男子臉色越發沉得有些嚇人,果真起身走了下來。

蘇宛然想不聲不響地逃跑。

玉哲一直在旁邊看著熱鬧,對於這突發的狀況仍有些不明所以,於是抓住蘇宛然問道:“那位公子當真是你師傅嗎?”

蘇宛然眼見那人已經走下樓來,心裏暗暗哀號,今日找玉哲出來的正事也顧不得談了,匆匆留下一句:“改天再同你細說……”拔腿便跑。

任她膽子再大,那人也都是一手調教她武功的師傅,她有膽子惹他,可沒膽子留下來承擔他的怒火,還是先躲了再說。

步下樓來的男子不疾不徐,隻是淡淡掃了一眼那道轉身欲逃的身影,將繡球遞還給酒樓老板,也不作解釋,直接腳步一轉便追了過去。輕鬆就將人追上,很沒風度地將她領子一拎,鉗在懷裏走遠了去。

沒有人攔他,確切地說是沒有人敢攔他,因為在這偌大的京城之中,沒有人不識得他的身份:定北將軍,傅琛。

當年他揮軍橫掃千裏,與安淮王一同風光無限地班師回朝,高頭俊馬就是自這條街上過去的。

玉哲聽著人群裏的議論聲,對這位定北將軍倒是越發好奇了。聽起來他似乎是東方離手下的一名得力幹將,隻是連東方離都溫然禮遇的人,為何他卻敢對她做出如此不敬的事?是因為那一聲“師傅”嗎?

她搖頭輕笑,熱鬧也看了,雖然看得有些迷迷糊糊,但眼見熱鬧已經散場,她也沒有繼續留下去的打算。

身後那個拋繡球的儀式遭人攪了局,老板也沒敢惱火什麼,手一揮道再拋一次。

於是身邊的人又是一哄而上。

她自人群裏退了出來,轉身欲往回去的路走。

身旁突然移近的身影卻讓她下意識停住了腳步。先前傅琛走下來的那間酒樓,此刻又跟著走出一個人來。

她隻用眼角餘光便已斷定了他的身份。

其實也不該意外。傅琛是他的下屬,來此處與他碰頭亦是正常。

不知他是否已經看到了她,倘若沒有,她還是不動聲色地走開算了。

“想不到,你跟宛然倒是一見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