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劃有了變化。
莫末可以不去懷疑雷耒,但是不能阻止心中的疑惑。為什麼自己要和雷耒一組?為什麼劉一非和商梓強要編排在一起?為什麼直到在美國紐約下了飛機,找不到劉一非和商梓強後,雷耒才告訴她,另外兩人去的是洛杉機。而飛機上麵對莫末的詢問,他隻是淡淡地回了一句:“他們坐的是另一班飛機。”莫末多問了一句為什麼,他就不耐煩地頂了回來:“怎麼?你就這麼高估自己的魅力麼?你以為十年是虛幻的麼?你還會天真地認為十年後我還會對你有什麼非分之想?”莫末不得不臉紅耳赤地偃旗息鼓。雷耒根本是存心找茬。早知道航班不一,她寧願與另兩位副局一起,也不要麵對這種尷尬局麵。結果,飛機上的時間裏,她強迫自己進入冥想空間,盡管可能性之微幾近零!
“為什麼不住酒店?”莫末再次質疑。
“我有別墅在美國,為什麼要住酒店?”雷耒比她更振振有辭。
“那是你的!”莫末一直緊拽著她的手提箱,“我去住酒店。”
“你沒留意現在是什麼時候?”雷耒不耐煩地挑高右眉,“你究竟在擔心什麼?你是我師傅,也是我的下屬。我能怎麼樣你?”他上下打量莫末。
窗外夜色極濃,莫末猶豫地咬住下唇。
“房間很多,你盡可以選擇一間離我最遠的。”雷耒冷冷地說著,打斷莫末的欲言又止,“別再提出去酒店的要求。現在老師流失情況嚴重,你以為我會放任我的部下獨自住在外麵。更何況,我還得對我的義父有所交代。”
直到雷耒消失在客廳,莫末才領會到他話裏的另一層含義,他竟然懷疑她會紅杏出牆!她忍住高聲怒喝雷耒的衝動,畢竟這已不是十年前了。
兩周之後,莫末承認自己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行程安排得相當緊湊:聽課、交流、彙報;上課、評估、反思;開會、學習、小結。輪流重複,忙得焦頭爛額。盡管麵上莫末對雷耒“君子之交”,但心底的佩服卻與日俱增。雷耒無論在對新課程的理解上,還是實際經驗上,都不亞於紐約那所已經實施數年的學校。別說是莫末了,在座的所有專家,莫不讚聲不絕。席上的中國人都是一臉容光煥發的模樣。莫末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剛進這所學校時,盡管招待上無可挑剔,但無論校長、教師在上課、作報告時都有一種掩蓋不了的優越感。一直到雷耒露了一手後,局麵才明顯改觀。起碼教師們上課時所花費的精力提升了。但該校校長也給他們出了個難題:名義上請求他們傳經送寶,為該校上幾堂示範課;實則也有兩國比武的意思。這在行程中並未安排,雷耒完全有理由拒絕。但雷耒卻答應了下來。當然莫末首當其衝,承擔了兩節。意外的是,另兩節的承擔者並非國內其他同行,而是雷耒!老實說,憑著莫末對於雷耒的理解,雖然有些過時(十年前),但有些東西畢竟是存在著天生的因素的。莫末不認為雷耒能挑此重擔,畢竟比武事關兩國榮譽,不是當年僅上給她看的課堂。不過,雷耒既然應聲,她當然不好反對。隻是看來,關鍵時刻,自己這個師傅恐怕不但要親曆親為,還要負責言傳身教。
“我不明白。”回到住處,莫末再也禁受不住好奇的誘惑,以至於竟使她忘記了雷耒對於她的好奇曾經有過的不耐與嫌惡。
雷耒的唇角勾勒出一道因邪氣而魅惑人心的弧線:“不明白什麼?”他的語氣中帶上了慣有的冷嘲熱諷,“我差點忘了當年我並未出師。師傅怕我丟了師門的臉麵是麼?”
“我確實有這樣的意思。既然知道,為什麼……”莫末從來不是一個敢做不敢當的人。不是緣於“正直、道德”之類狗屁的東西,而是因為懶,懶到不屑於去否認。有那麼一刹那,雷耒有一種突然墜入時空隧道之中的錯覺:十年前的莫末一臉老氣橫秋,對於他的不是從來不肯大發慈悲地拐彎抹角一下,以照顧他“脆弱”的自尊心!“脆弱?你認為在你比鋼鐵還要堅硬的神經中有這樣的奢侈品麼?”少女時代的莫末翹著嬌俏可人的鼻頭,極Cool地自鼻腔中哼出氣來。
“怎麼?受刺激了?”莫末伸出纖纖五指在雷耒麵前晃了晃,“這點程度都忍受不了,你怎麼去上後天的課?”
雷耒盯著莫末收回右手,習慣性地插入褲袋。也許十年真的無法改變什麼!莫末依然是莫末,她會自信到自大;她會像刺蝟一樣動不動豎起全身的尖刺,隻因為慣性;她的舉止仍然呈現出男兒風範!那麼,這是否意味著他在她的心裏尚餘一席之地呢?他忽然渴望而興奮起來。
“你不如擔心你自己吧!”他聳了聳肩膀,取過煮開的咖啡壺,倒了兩杯咖啡,將其中一杯遞給莫末,毫無意外地看著莫末以牛飲的姿態把杯裏的咖啡一半倒入嘴裏。
“我?”莫末顯然連譏笑都省略了,懶洋洋地側過頭去。
“是啊,你!”雷耒坐到了沙發上,將咖啡向她一舉,“敬你,趁你還有心情的時候!”
“你知道麼?隻有像你這種O型血的人才會被幹擾。而我……”她放下了喝幹的杯子,“AB血型的人隻會越挫越勇。恐怕要令你失望了。”她的唇畔終於叼起了一枚淡淡的譏笑。
雷耒凝視了數秒,撤離了貪婪的目光:“走著瞧啊!”
莫末愣了愣,一層熟悉的親切感慢吞吞地自心底蔓延開來。會輸麼?十年前,每一次當她自信滿滿地說出“走著瞧”時,最終“瞧”的人總是她。
在紐約的第一個夜晚,兩人毫無隔閡地共處到明月升空。
寂寥的夜空中,星光暗淡到無,惟有月色如水。
“中秋了。”莫末喃喃道。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心裏仿佛有什麼地方缺了一角,莫末不敢轉身:“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最是這樣的月色,總能勾起一腔思鄉之情。我,想家了。”
“你——愛他麼?”雷耒痛苦地咬文嚼字。
“當然。”莫末毫不猶豫,離開了落地窗,也回避了身後灼人的熱氣。
“我幾乎忘記了。他一直是你的傾慕者。”有一股難以克製的怒氣正在蒸騰,雷耒狠狠地壓抑著。
莫末空洞地笑了笑,明月多情,最易惹禍!他們辛苦支撐的平衡看來又要流失在灩灩的月色中了。
“我,我想去準備一下後天的課了。畢竟,離開一線也有些時日了。”她吐字惟艱,不安正在演變成恐慌。
“怎麼?我有攔著你?”
預料中的風暴未起,鬆氣之餘,竟然夾雜著某種罪大惡極的失落!結束吧,一月之旅!
行程在預料中延伸,無論是雷耒的課,還是莫末的,都博得了聽課教師的一致好評與讚賞。兩人的風格迥異:莫末仿佛和風拂麵,四十分鍾宛如一首行雲流水的詩篇;雷耒頗有大將風範,言語幽默詼諧,更妙的是,學生在享受的同時也在創造這樣的氛圍。
然而震驚還在後麵,當那幾名資深的外國教授一邊鼓掌一邊和雷耒熟稔地打著招呼時,莫末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她眼中心中這個“不成材”的徒弟,早已在異國闖下一片天地,成就遠遠地遠遠地超越了她這個師傅了!
說不清是欣慰,還是羨慕,也許什麼都有!
當事過境遷,才知道什麼是“士別三日”,也是一種羞慚吧!
告別這所學校時,校長已經在竭力挽留與誘惑了。而莫末也終於知道,出訪的優秀教師是怎樣突然“失蹤”,造成人才外流的。
“不管怎樣,在兩位離開之前,總得接受我為你們準備的餞行酒會。”校長羅博特非常言辭懇切,讓人無法拒絕。
“是啊!”羅博特的副手斯考比也應和著。這是一個三十剛出頭的單身黃金漢,一頭飄逸的褐發柔順地梳向腦後,露出飽滿的前額。眼睛在高挺的鼻子下顯得尤其深邃,褐色的眼珠在凝視別人時極為多情,令人仿佛徜徉在和煦的暖風中。瘦削的臉形彙於性感的薄嘴唇。嘴唇薄的人能說會道。在前幾天的會議交流中,莫末已經充分領略過他雄辯的詞鋒。事後,兩人曾就一些教育上的問題展開討論並一度達成共識。此刻,斯考比的眼神微微掠過莫末,莫末竟然浮起一絲悵惘。
“既然您如此盛情,那我們就叨擾了。”雷耒一本正經的聲音得體地響起,莫末有些不滿地微斂眉峰,機票都已經訂好了,他——他永遠這樣自作主張。異國他鄉,久留非益事!
羅博特有準備地掏出請柬,恭恭敬敬地遞上:“那麼,屆時請賞光。”
莫末不由感歎,加入WTO之後數年光景,美國人都日本化了。她冷眼看著雷耒紳士到做作地接過請柬,卻又無法不承認,即使如此,雷耒依然擁有他獨特的那種風度,總能輕而易舉地將周圍的人群比了下去。
“你為什麼要延期回國?”忍耐許久,莫末還是沉不住氣。